杨文成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雪酿有些无聊的倚在卧榻上闭目养神。
审问六子的时候,这家伙假装认罪,说的一堆话却驴唇不对马嘴,萧别脸上那丝若隐若现的得意之色,令祁阳火冒三丈,若不是杨文成极力压制,怕是要当场动刑了。
“主子,这六子真是不识好歹!拿咱们当傻子耍!”祁阳气急败坏,“您就不该拦着我,一烙铁下去,不信他还是铜嘴铁牙!”
“说到这,我还没骂你,你倒满腹牢骚。”杨文成语气平和,循循善诱道,“严词逼供有可能得到咱们想要的东西,但是被推翻的机率也大,而且萧别和林正都在场,我怎么可能让你用刑?再者说,六子的罪一旦坐实,萧别也难逃干系,他身为朝廷一品大员,肯就这么被拉下马?做事要用脑子,意气用事除了能毁事,达不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祁阳受教了。”
“嘴上说着受教,心里却一百个不服,你呀!这牛脾气要好好改一改,不然他日祸及的是自己。”杨文成笑道,“不过,本王就是喜欢你这牛脾气。”
“爷,我话还没说完呢。”屁颠颠的跟上去,祁阳附耳细语道,“雪酿姑娘突然来县衙,您不觉得的事有蹊跷吗?昨夜她明明受了惊吓,连梦中都在惊叫,今儿却像没事人一样。”
杨文成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才轻声道,“她的来历,迷离不清,我一直在查。”
“爷,说的可是真的?”
见他点头,祁阳才长舒一口气,笑道,“一直以为爷见了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原来没有真的傻透,这我就放心了。”
“你能放心,我却不能。”探头远望花园深处,他眉头紧锁,心乱如麻,“我杨文成寻了十年的妻子,每一个与她有一丝相似的女人我都要亲自去辨认,当初的卓莂尔、府中的蔓儿、眼下的雪酿,还有那些我已经记不起名字的女人,她们之中独属雪酿的音容最为相似,也是来历最为扑朔迷离的。”
“不瞒您说,我这边至今没有查出她的一丝痕迹。”祁阳叹道,“我一直觉得她的来历不简单,却没想到,却连个头绪都捋不出来。”半晌,他惊道,“难不成她是太子的人?”
杨文成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又深邃了几分,种种迹象都指向太子,自己不是不怀疑,而是更愿意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更希望雪酿能坦白出身,也不枉自己豁出性命去珍惜她。
踱着步子,不知不自觉已经到了内府,窗檐下,白皙光滑的手臂透窗而出,腕间那红色的链子异常耀眼。葱根般的手指上一枚石榴石的戒指显得有些老气。
杨文成推开门独自走了进去,正巧雪酿也正盯着门口发呆,见他来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朝他走去。
“官人回来了?可是饿了?我叫瑚岚把粥热一下还是咱们回蔷薇苑吃新的?”她笑的娇俏,连珠炮的关切,“要么,咱们回去吃吧,我先给你泡一杯茶。”
“雪酿。”
“嗯?”
回眸一笑,杨文成愣了愣,将已经在嗓子眼儿的话咽了回去,还是改日再问吧。
“没事,想问你感觉可还好?”接过茶盏,顺势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柔声道,“昨夜吓到你了,真对不起。”
雪酿的心一颤,感动之情溢于言表,轻轻往他的怀里一窝,凑到脖颈处印下一吻,心里那道坚固的墙裂开些许,萦绕在心间的想法也又动摇了几分。
“哪里有谁对不起的?昨夜要不是官人拼死相互,我又怎么能安然身退?还记得官人说过,可愿意此生生死与共,雪酿说愿意。”她抬起头,盈盈泪眼,“乌蒙山中,官人以性命相搏只为我这个连自己来自哪里都不清楚的青楼女子,今生能遇得良人,夫复何求?”
两人对视间,爱意弥漫,雪酿的脑海里忽然挤进了墨渠的身影,为了不泄露自己的情绪,她伏在杨文成的肩头,轻轻啜泣。
“雪酿,今生能与你为伴,纵使明知事刀山火海,我也不在乎……”
回到蔷薇苑的时候,天色已晚,雪酿伏在杨文成的脊背上,看着天上的点点繁星。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俯瞰人世间自己最牵挂的人。”雪酿喃喃道,“若我死后,也要成一颗星,去守护官人。”
“瞎说什么呢?你如今十六年华,怎么就想这些生生死死的事?快呸呸呸。”杨文成话语中露出不悦,“本王今年都二十有六了也没你这些杂乱的想法。”
“官人是福泽深厚自然不用去多虑这些事,但是雪酿只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自己的命悬在谁的手上都不清楚,偶尔在这夜色下想想生死之事,全当自己安慰自己了。”她说的哀愁满满,顺势从袖口中抽出一封信,“雪酿一直有事窝在心里,这信,官人且看看吧。”
“这是什么?”
到了屋子里,杨文成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则抚了抚衣袖坐到旁边,一脸的茫然。
“官人看了便知晓一切,到时候,雪酿……”说着她跪到地上,不论杨文成怎么拉都不肯起来,半晌道,“雪酿虽是被动来到殿下身边,但是多日的相处早已心系于官人,只求官人看完,不论生死记得生命中曾出现过一个叫雪酿的女人,我就算是死也瞑目!”
她扣了一个头,那一声“噹”的声音就好像扣在了自己的心脏最深处,杨文成捏着信封的手不觉紧了几分。撕开,上面仅有六个字:保萧别、杀六子。
“这是何人给你的?”
“雪酿也不知道,他只是要我叫他主子,并未告知真实的身份。”她扣着头,哭声瑟瑟,“官人买下我的三天前,那人的手下到花满楼掳了我,并灌下翠谷……”
“什么?翠谷!”杨文成怒道,“何其下作的东西!”
“谢官人垂爱,翠谷,雪酿被翠谷折磨的欲生欲死,自杀又不能,整整一夜,浑身抽筋扒皮的痛,瑚岚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不怕死,但是却忍受不了这生不如死的折磨,只能暂且从了他,再做打算。谁知……谁知官人对雪酿这样好,雪酿根本下不去狠心去害您啊。”
杨文成静静的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双唇,眉头越皱越紧,双拳攥紧突然狠狠的砸在床板上,一双眼睛喷出的是怒火。
“他是谁!”牙齿咬的死死的,杨文成恨不得立刻冲回京城杀了那人,“是他,是他!是他!”
“官……官人……”雪酿被吓的愣住,随即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恢复清醒,猛地又磕了几个头,“官人若是觉得雪酿欺骗您心有怨怼,杀了我就好,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雪酿突然的与您说这些,完全是昨夜生死之间见了官人的疼爱之深,不忍心再如此欺瞒。”
杨文成俯身看了她一眼,良久没有说话,自己不是在恼她,而是在气杨文翎,自己的好兄长,他居然为了皇位连一个女人都不放过!
雪酿的头抵在地上,抽泣导致的身体微微起伏,瑚岚听到屋子里的声响推门而入,噗通的跪倒地上,磕头不止。
“殿下,殿下放过我家主子吧,她也是身不由己啊!您若是非要杀人才能泄恨,就杀了瑚岚吧,瑚岚贱命不值钱,可是主子不能死啊!”她越说越激动,挪着膝盖去拽杨文成的袍子,呜咽道,“我家主子自小就没有感受过一日的温暖和爱护,若不是凤姨将我们从乞丐堆里捡回来,怕是这条命都没有了,这事主子虽然不对,但是我们也是万万没有害人之心啊,请殿下明察、明察。”
“凤姨是谁?乞丐堆又是怎么回事?”
雪酿刚磕了个头,抬首间杨文成心疼的神色撞进视线,那只掌心布着茧子的手正在自己面前。
“官人……”
“起来再说,地上寒气重,你若病了,我又去哪里寻得一个一模一样的你?”
杨文成牵起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重重的叹气,她总算坦白了,总算坦白了。
雪酿感受着那熟悉的温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一颗早已冰冷的心脏也被这逢场作戏的戏码感动。
瑚岚跪在地上继续道,“凤姨就是花满楼的老鸨,也是我和主子的救命恩人,但也是那人的奴仆。那人没有告诉我们他的身份,但是言辞间很有深度,必定是个权贵人家的主子,而且身上的衣袍配饰名贵无比,怕不是王侯就是将相……”
“好了,别的日后再细细说来吧。”挥挥手,杨文成心乱如麻,“去端盆温水来,给你家主子洗洗脸。”
“官人?”
雪酿不解,一个人的心肠不论多么的大度也不该会允许一个他人带着功利和目的来接近自己,何况他还是一个身居高位的男人!
“无需多言,一封信,我已经明白你说的那人是谁,他要你接近我又是为了什么,甚至,他的惯用手段我都一清二楚。”杨文成眯起眼睛,继续道,“那人是当朝的太子殿下,我杨文成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他手下有一苗疆术士,深谙下蛊之道,其手中烈性又残忍的蛊毒有三种,翠谷、白兰和黑魔,其中以翠谷最能折磨人的心智和神经,一片翠若如玉的竹玉片、催动体内沉睡的蛊虫,蛊虫苏醒,食肉饮血,直至将人活活折磨而死。”
雪酿愣住,双唇止不住的颤抖,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