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逸臣眼神游移,目光乱看,就是不敢再朝周华歆看去。
他心中懊恼,眼角的余光扫到谢景重,见他一脸冷漠中又夹杂着点嫌弃,便愈加无地自容了。
他竟然对着一个还没及笄的小姑娘看了半天,实在是有损形象。
不过......
朱逸臣暗自磨牙,谢景重这一脸正气地是在装什么正人君子呢?他方才明明也看愣了一刻。
两个大男人相互鄙夷,便都没有说话,刚到门口的几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气氛一时凝固起来。
还是刘井最先反应过来,见自家主子和朱世子都不做声,便上前几步,笑着提醒道:“主子,世子,周姑娘到了。”
谢景重这才指着椅子道:“周姑娘请坐。”
刘井毫不避讳地说了声“世子”,可周华歆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神情平静。
她没有依言落座,而是对着朱逸臣施了一礼,道:“今日不请自来,有所叨扰,多谢世子不嫌弃,盛情款待我们主仆几人。”
朱逸臣见刘井道明自己的身份,周华歆却不动声色,心道:小姑娘性子果真沉稳。
他清了清嗓子,道:“不用多礼,来者是客,周姑娘不必如此拘礼。请坐吧,我们坐下再谈。”
待几人落座,相貌清秀的婢女便端上茶水和点心,随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书房,守在了门外。
谢景重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才道:“同行多日,我虽不曾直言自己的身份,但以周姑娘的才智,想必是能猜出个七八分的。”
既然话都摊开来说了,周华歆也不再藏着掖着。
她点点头,微笑道:“之前只是有些猜测,现在见您和世子是好友,我便知道您一定是位位高权重的大人。”
“既然如此,你能猜出他官拜何职、姓甚名谁么?”朱逸臣饶有兴致地插嘴问道。
周华歆笑着摇摇头,道:“我长在闺阁,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
朱逸臣以为她是在谦虚,毕竟谢景重对她的评价可是很高的。可谢景重却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想到她自己提到的病情,和她每隔三天就要喝一次的苦药,他便开口岔开话题,“你不知道也无妨,今晚找你看,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他指着朱逸臣道:“这位是忠义侯家的世子,也是我的好友。我原答应了你要送你到会州去,但我有要事在身,明早就要出发,抄近路赶回京城。我不会食言,只不过接下来会由世子送你和亲人团聚。你可有异议?”
周华歆一怔,视线落在那一脸英气的朱逸臣身上,见他笑得和善,显然也答应了这份“差事”,心中便松了口气。
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不过是换了棵“大树”而已,周华歆觉得并无区别。
她站起身来,朝着朱逸臣和谢景重施礼笑道:“承蒙谢大人和世子相助,小女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异议。”
她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朱逸臣含笑听着,心里暗道,瞧这嘴皮子利索的,说起客套话来头头是道,声音也好听得紧。
见天色已晚,周华歆便起身告辞,却没有立即回房,而是候在庭院的回廊处,瞧着月色出神。
庭院凉风阵阵,树叶随着风声发出细细碎碎的颤动声。一轮明月挂在空中,飘在盛着碗莲的水缸里,一尾红鲤摇头摆尾地游过,揉碎了一池的月光。
谢景重告别朱逸臣,两人朝外走去,便看见了那抹等在廊下的身影。
朱逸臣嬉笑一声,推着谢景重道:“还不快去,有‘佳人’在等啊。”
谢景重丢了个白眼给他,低声骂道:“你大人家一轮还不知羞,满嘴的胡言乱语。”
骂完不着调的朱逸臣,谢景重便负手走向周华歆。
“你还有什么事吗?”谢景重知道周华歆在等他,却不知她是要做什么。莫非她还想提什么别的要求?她总共救了自己两次,现在是要求回报吗?
谢景重想的有些深,可周华歆却浅浅一笑,道:“同行多日,还不知道大人名讳,日后我家人想要登门拜谢,总不能满京城搜寻一个姓谢的大人吧。”
周华歆的这幅俏皮神态,谢景重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同行多日,为了避嫌,两人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在谢景重的眼里,周华歆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她身体有疾,一眼扫过去柔弱纤细,宛如一只易碎的琉璃盏,可身上却有种超乎同龄人的成熟稳重,甚至比他见过的许多男孩子都要聪慧坚韧。
看她露出这番小儿之态,着实让谢景重有些惊讶。
但或许是月色太美,或许是夜风正凉,或许是灯下少女情态娇俏,谢景重的心情也变得轻松惬意起来。
他的表情向来不多,可此时却真心实意地露出个笑,破天荒地打趣道:“告诉你名讳倒无妨,只不过若是你家人知道我是谁,不用登门拜谢,只要别打上门来骂我包藏祸心就好。”
他和周士衡可是撕破了脸的政敌,谢景重敢说,周士衡在京中估计也成日盼着他死在路上,甚至那群突然冒出来的杀手,也未尝没有可能是他派来的。
周华歆不解其意,露出错愕的神情,道:“大人何出此言?”
谢景重笑笑,并不过多解释,而是道:”你日后便知。“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姓谢,名景重......”
当听到谢景重名字的那一刻,周华歆的脑海里轰鸣一声,眼神都变得涣散起来。
谢景重接下来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脑海里反复旋转着他的名字,仿佛是个魔咒。
为什么,这个名字这么耳熟呢?
她怔在那里,人仿佛都失去了魂魄,谢景重自然察觉到了她的怪异之处。
“周姑娘?”谢景重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墨梅墨菊赶紧上前,扶着周华歆的胳膊轻轻摇晃,脸上虽然焦急,声音却十分温柔都唤着她。
周华歆回过神来,眼神又重新聚焦起来。
她看向谢景重,见他眼中带着几分不解和猜测,便虚弱一笑,一只手俯上自己的额头,露出一个苍白羸弱的笑:“风太大,吹得我头都痛了。谢大人,我先回房了,您明日起早赶路,也早点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