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爱闹事“佛神”,霍去病返回梅园,却见卫青并未回房,反倒站在庭中等他,他忙上前道:“舅父怎么还不歇息?”
“今日之事你可知错?”卫青一反常态,冷眼看向他,他懵头愣住,不知道卫青是什么意思,“舅父?去病.....”
“我自以为你已成材,谁知你竟如此意气用事!今日这一出,分明是靖王给你下的套,你倒好,把我平日教你的三思四虑,慎言谨行全忘的一干二净!”
“什么?”霍去病闻言一怔,没用一会儿便想清了卫青的话,立马跪下垂头嗫嚅道:“去病知错。”
“此刻知道了?你说,你何错之有?”卫青转身阖眼,霍去病老实回话道:“当初阿洛妲之所以被我买下,都是因为靖王激言,若靖王真是为了夺回阿洛妲,当初又何必拱手送予我。去病愚钝,先前没想透这点,莽撞行事昏了头,白白让靖王辱没一番,他这么一闹,阿洛妲便被死死扣在我这里,就算我要撵她,也找不出正当理由。如此看,阿洛妲很可能就是靖王的细作,去病中了他们的苦肉计,都是去病失察鲁莽之错。”霍去病说完深深的埋着头,他言辞清晰,一点就透,卫青转过身来,把他扶起道:“你既说的出错处,我便知你孺子可教,行了,你心里清楚就好,靖王这个人,人小鬼大,颇有神通,你与他相处得长些心眼,切不可大意。”
“是,去病记住了。”他朝卫青恭敬的点点头,卫青而后又道:“其实要除掉阿洛妲也并非难事。”霍去病听了却摇头,“如今只怕动不得她了,既然是靖王的细作,没有她还会送来别的,若贸然除去,只怕打草惊蛇。”
卫青将话略放了一放,若有所思的走至正室,坐下后才说:“靖王刁钻难缠,陛下却让他与你一路西征,我出于私心力劝过,可惜陛下坚持如此,我也无法。”霍去病听此回想起军营议事那日,卫青严厉的驳回他与靖王分道走的计划,原来是因为陛下的心思无法转圜,卫青不想让他多事才如此,不禁心生感激。
“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靖王有意要针对你,你不妨以牙还牙。他想把风流的名号传出去,你便依他,也不必伤阿洛妲性命,只要寻机会将她送往靖王床榻,到时候你借成人之美为名,他刘粼也只能打牙和血吞。”
这招看似卑劣,实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回礼”,霍去病虽不齿行如此之事,但对于靖王,他倒是很乐于下这样的绊子。
雪飘飘扬扬一连下了好几日,冬至节也随之来到。冬至从周朝起就被奉为岁首,是为一年之初,大吉之日,家家都要走街串巷,祭祖访亲。而这“吉日”却根本在我王府中看不到一丝喜色,我命府门紧闭,散尽府中仆役,还吩咐他们过完上元才许回府做事,他们一个个听了都面面相觑,跪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都杵在这儿做什么?”我见他们都不吱声,也懒得跟这些人言语,拔脚便走了,留兰予在那儿细细分说。
“殿下。”兰予进屋来,还未待她说话,就见我呆坐在窗前出神,她看着我默默道:“方才那些人都遣回家去了,依殿下的吩咐,都赏了银钱玩饰,只有少数几个请求留在府里,殿下看是由着他们还是仍遣走?”
我摸着腰间的荷包默不作声,她见此叹了口气,“臣知道殿下在想什么,正月祭祖祭神的日子多,殿下想故人了,可是逝者已逝,生者尚且得生,殿下要想明白。”
“姐姐,我最近不想出门,也不想见客,生意上的账都交给皎娘代劳吧,外面太冷了,我只想睡觉。”我捏着荷包,脑海中掠过好几个人的面庞,踱步到床边躺倒睡去,兰予无奈的点点头,掩门出屋。
冬日的夜幕落得飞快,我足足睡了一下午,到了正常要休息的时辰又没了瞌睡,于是爬起来练字,赤生按例来回话交代霍去病及军中动向,“属下得知此次西征分春夏两次围剿,霍将军未时在军营商讨人员调动,属下悄悄溜进去原封抄了那名册,春征倒是有殿下的名字,可是夏战却无。”他将手抄的名册递到我案上,我写字的手略停了一瞬。
所以霍去病早就打算好了在中途撂下我,自己出战!?
赤生见我只是停了一下笔,仍继续在练字,便继续说:“属下怕殿下摸不清霍将军的路子,还特意去打听了霍将军的私事,据说霍将军很是忌讳他私生子的身份,而且极其维护其舅父卫大将军,或许,殿下能从这方——”
“本王再问你一遍——”我突然正颜厉色的打断他,还对他自称“王”,他猛地抬起头,恰对上我的眼睛,“你确实是看见了名册么?”
“殿下!”赤生腾的一声单膝跪下,头直埋到胸前,沉声懊恼道:“属下知错,属下并未看到那名册。”
他眼里的心虚慌张,我双目一凌便全数看穿,眼见手里的字已快临好,我边在纸上走笔,边冷冷问他:“那你告诉本王,崔永焕跟你是什么关系?”
“殿下怎么会.....”赤生闻名心惊,他低头嗫嚅着,我勾起嘴角,“崔永焕此人在霍去病手下,只是个杂号将军,但他却因擅书写,精通兵法,时常伴霍去病左右出谋划策。你作为本王身边的侍从,确实武功过人,但要拿到那名册,绝非你说的那样轻巧,必得里应外合。本王先前还道罕,为何这崔将军听见有人诋毁本王,便如此善心的为本王正言,想来,本王竟还是沾的赤生大人的光!”
我吐出的一字一句皆有如毒箭,支支正中赤生心窝,最后唤他的那声“大人”,愣是逼得他眼里隐隐泛着光星,双膝跪地头磕在地,一字字的说:“殿下!属下愿以死为证,绝非有意欺瞒殿下。崔永焕他.......是我的同胞之兄。”
什么,赤生是崔永焕的胞弟?!可这俩人长得一点不像啊......
“我本是是弃婴,从小长于陛下所设的羽林营,当时年岁尚幼,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家族亲人,后因缘际会,奉命保护殿下,我才得以脱身寒苦。直到殿下九月开始在军营议事,我就时常秘密出入,不料有一日被崔将军抓住现行,他见我脖子上系着一根短打红绳的红豆结,这才认出我。我本想瞒住殿下忍住不与他来往,可是他主动说要帮我,我就借了他的方便,为殿下探消息,这名册,正是他帮忙抄来的。”
“赤生,你是在跟本王编故事吗?”我听他说了这么一堆简直天方夜谭之事,将信将疑。他复跪倒在地,急声辩解,“请殿下明鉴,属下句句属实!若有假辞,属下立刻就地赴死!”
“少拿死不死的唬我!”我一把扔了手中的竹笔,将写好的字揉成一团砸在地上朝他吼道:“你原是陛下羽林营的人,本王凭什么信你?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是不是?当年说好的,羽林军和玄影暗卫护我出宫探视银奴,到头来,杀死银奴的就是羽林中人!你说!你是不是陛下派来的细作!?你说啊!?!!”
往事如山崩洪水,止也止不住,我敏感的像头受伤的困兽,无助的朝他嘶喊,他看着我蓦然落下一行热泪,忽的从腰间拔出了佩剑,直接搭上了脖子!
“混账!你想干什么!?!?”我吓得冲过去就打了他结实的一耳光,剑应声砸在地上,“殿下~当年陛下命我做殿下的死卫,我就发过毒誓,若背叛殿下,前世来生都不得好死,殿下今日要非不信,属下只能就地自裁,方证真心。”
他一个大男人,哭的眼泪扑簌,我若不是害怕他背叛我,出卖我对他的信任,绝不会拿这些狠话伤他。
“别哭了,我信你。你出去吧,我累了。”我自知方才冲动,将话说的太重,摆手让他离开,而后兀自坐回原位。
刻漏滴过子时,我竟不自觉的伏在案上睡着了,梦里我清晰的看见赵梨坐在我的床头为我打扇,她笑起来时嘴角两边都陷着梨涡,像盛着蜜似得,看得我不自觉也跟着笑起来。
“兰姐姐,你别争了.......出宫的是公主殿下,没有你顶罪的道理......这枚金戒指我还给你,就当做个念想吧......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公主殿下!一定要保护好她!!!”
“啊——”兰予忽的大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她吓得浑身是汗,呼哧喘气好一阵儿,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她抚摸着小指上的两只金指环,靠在床头出神。
一年了,她无数次梦到赵梨被处死的那个晚上,三番两头从睡梦中哭醒过来。想起自己整日劝说别人逝者已逝,不禁好笑。
自己何尝不是困于故梦,难以自拔?
一场梦哭的兰予口干舌燥,她起身点灯去喝茶润嗓子,未料水还没沾口,外头就急急敲门大喊——
“不好了!兰宣仪!!殿下高热,旧疾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