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最后一处临近长安城的郊县,大汉十万雄狮铁骑浩荡步入长安门楼,夹道欢迎的长安百姓皆手捧鲜花、高呼“胜利”,几个热心肠的老妪逮着个年轻士兵就往人怀里塞鸡蛋塞果蔬,仿佛过节一般,满街都是其乐融融的团圆景。不少商铺遇到打仗归家的来客,有意的少收几个金饼子,添上了几分淡泊盈利的人情味,倒叫人生出天下太平的错觉。
然这夜却有一处温柔乡独领风骚,风头无两——烟波阁!
烟波阁从以前无人问津的沁园,摇身一变成为长安首屈一指的烟花去处,而如今大办花魁大会,更是引来万众瞩目。
不同于往年只接受阁内女子竞选,烟波阁广散请帖,消息已北至匈奴,西至安息,可见范围之广。许多王公显贵大多有这附庸风雅的爱好,况且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这背后的一股子势力绝不简单,因此越发对这盛会来兴致。
凤萧瑟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花香满树,碧星如晨,彻宵灯阑珊。
刚听完这两句,李敢就点头称好,笑对花月下说:“你真真是浪费了好才情,为什么不入仕,反倒甘心做个商贾子呢?”
“人各有志。去病的工笔诗赋不在我之下,还不是一心在打仗上,你可问过他为何不安心做学究?”花月下故意把话头往霍去病身上牵,霍去病也不做声,笑着看二人博弈。
载宪天性洒脱可不管这些文墨,他拉着他们几人就往姬芳花市那头的北街走,颇不耐烦的喊:“哎呀,快点儿走吧!你们三个在一块儿就爱唧唧歪歪,跟个老娘们似得!若赶不上去烟波阁看花魁大会,没了好座儿,一人赔我一块五香花腰子!!谁都不许赖!”三人都禁不住大笑。
“今晚为何没去宫里?我听消息说你舅父已经进宫了,陛下是要大赏你的意思,你倒不珍惜?”花月下消息灵通,自然什么都知道,霍去病也不见怪,“麻烦。进宫一趟个个宫都要打点,皇后处必会留我舅父,我少不得陪着,不比此刻自由自在。至于封赏,不是有我舅父在么?还怕少了我的?”花月下闻言转头看向他,从他脸上看到了几分未脱稚嫩的少年得意,不禁打趣道:“我还以为心系家国的霍骠姚没有骄傲的时候呢!”霍去病听了满满的笑意,“日后还有的出乎你意料的时候!”
“嗯?!那花某人等着!”花月下完全是调笑口吻了,连平日端的高高的两袖清风样都不再有分毫。
突然,人潮涌动,乐声悠悠。他们朝那繁华处踮脚望去,竟见一方巨大的花车载着三名花姬缓缓行驶在北街口。那三名花姬皆簪了满头的鲜花,一眼便看得出扮的是天宫花仙。载宪冲在最前头,好奇的挤上去,不时回头朝李,霍、花三人说:“嘿,哥哥们快来啊!舞是真心不错!”
“月下,这烟波阁我记得原先是你本家吧?”李敢问,花月下露出稍稍遗憾之色答道:“不错,年初转手他人,如今经营声势如此浩大,我也没料到。”
霍去病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你那琼瑶台我看就比这里好,客源也不差的,你不必灰心。”两人都还犹在安慰之际,突然被一声大喊打破温情,“花哥哥!”载宪不知道怎么,竟挤到极前的地方去了,边往这招手边拨开人群,一脸心急,“花哥哥!烟波阁里头都要被挤破房顶了,我们进不去啦!怎么办?我还没见到回屹那个歌舞班子呢!”
“呆子!那个回屹班子是给你吃了什么?迷得你这样?”李敢上去就当胸给了载宪一拳,载宪装模作样的哎呦,“哎呀!好痛!唔~我可都是为了哥哥们能一睹天下歌舞伎的风采!可你们偏生慢吞吞,害的咱们蹲的地儿都没有了!如今我还白白吃你一拳,我可真冤呐!”不仅喊冤还配上一脸哭丧相,霍去病大笑起来与载宪勾肩搭背在一处,侧头朝花月下说:“月下,你看看有什么办法没有,今日若不去,这小子怕是要吵得我们几日不宁了!”
花月下见载宪执着要去,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跟我来。”
三人不知花月下有什么门路,便跟着挤进了烟波阁正门,还以为会等上好一会儿才能有回信,跑腿的小子却十分麻溜,不过片刻就过来了,满脸堆笑的说:“叫各位公子久等,咱们坊主说今日盛会热闹非常,早预留了位子以备有贵客造访的,今日原东家花先生光临理应上座!坊主特指了东条雅厢,各位且随我来吧!”
三人由跑腿小子带着,从西侧石子路穿过烟波阁前厅,那里大多是乡绅富家在喝酒闲话,陪酒的歌舞伎姿色只略高于市井,并不是上等的颜色,跑腿小子絮絮叨叨的边带路边解释:“各位方才途径的是咱们烟波阁的前厅,又叫万花厅,一应酒水花销、歌舞技艺与其他酒坊伎坊无异。而各位如今要去的地儿,是众花魁决胜问鼎的地方——晓誉坊!”
“晓誉坊?原来烟波阁真有这个地方!”载宪虽然来过这烟波阁,可是也只去过前厅,这后头新立起的歌舞坊,他却只闻此地未到此处,因此格外好奇。
花月下淡淡的说:“晓誉四方,好名字呐~”
“花先生真厉害,竟跟我们阁主原话毫无二致!今日的大会是咱们阁里的晓誉坊初次迎客,想进到这儿来的客人需满足任意三个条件。”跑腿小子故意卖关子,李敢忙问:“什么条件?”
“素月水,鎏光金,琥珀玉。”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皆不解语义,花月下淡淡的说:“素月水乃绵延才情,鎏光金则是雄厚家财,琥珀玉自然就是代指玉中层层嵌的显贵了。”
若没有花月下的注解,这群人还真不知所云,心内暗暗都对这烟波阁的阁主和坊主好奇起来,待他们真正进入晓誉坊,顿时被眼前景致惊呆。
原来晓誉坊根本就不是一处封闭的坊落,一条足足六丈宽的小溪从入口横穿楼坊,哗哗的流水声不绝于耳。入口处设了两人高的屏风作隔断,这屏风的后头就是歌舞台子,台子建在小溪上,四周挖开,造成一个小洲状,台上似乎能容百人有余台子周是呈弧形的两层高阁,阁上都是一个个小雅厢,不设窗只挂帐,只修个小小脚坎。虽说一不留神会坠下楼,可是楼下围着的都是溪水,断断摔不死的。余下的不做赘述,不过是些心思奇巧的花草假山布置,或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精巧摆件,再者有一二件寻常物,都叫人不敢轻视,可能还会错把陶罐作玉瓶,误以为是哪个名家把玩过的物什。
小声啧叹耳边不绝,载宪和李敢二人皆是服了这水月洞天的别致心思,霍去病随意问:“不知这阁主坊主,都是何人,竟有如此大的能耐?”跑腿小哥呵呵一笑,“公子真是问倒我了,我平日也至多能见到坊主身影,亲近人都称坊主为皎娘,至于阁主,我是从未听过只言片语的,一应事务都是坊主打点安排,我们做事的人哪里能知道那么多呢?!”
皎娘.......何皎皎!?
“何皎皎不是这烟波阁原还是沁园时候的头牌么?怎么如今竟成坊主了?”李敢十分疑惑,载宪更是想不明白,而霍去病瞧着花月下,眼里的思索似是深了些,但并未动声色。
折腾了好一会儿,四人终于舒服落座在雅厢,厢内一早备好酒水瓜果,载宪饿了好久,看见吃的就开动了,把其他三人生生逗乐。
花魁大会在星夜里正式拉下序幕,阁楼水榭两边各摆一副磬架,架前端端立着二人,磬架旁并各有几色乐器,丝类有琴、瑟、筑、箜篌,竹类有笛、箫、箎,另还有几样宫乐常使的家伙,好些都没见过,大约是西域传来的东西。
一串类似步入曲的急鼓擂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此时月光如洗,直直射入这无穹顶仿佛通天的阁楼,正投射在水榭上。
众人定睛看,那随着鼓声翩翩步入阁楼水榭的人,着一席露颈暗纹紫薇花直裾,施施然站定在水榭正中央,还未让人看清她的面目,她就朝着四方八面各俯身一次,口中道:“今日烟波阁名下晓誉坊初次开门见客,得幸各位贵人莅临,小女子何皎皎感激不尽,在这儿给各位贵客见礼了!”
原来,这身披月光如昼的美艳女子是如今晓誉坊的坊主何皎皎!
花月下端着枳酒立于窗纱旁,依稀见得何皎皎容貌,只见她淡妆素抹,与往前全然不同,去了几分俗色,倒多了几分静默的不食烟火之气,勉强还能称一声不凡。若在从前——
“哪儿的话?!只要有皎娘你,本王无论如何都要来捧场的!哈哈哈!”一刘姓王打断了花月下的思绪,那人手提枳酒酒壶一气牛饮,花月下见了厌厌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看来,这里也不尽是招待有礼之人。”霍去病不动声色的朝着花月下说,他听了一笑道:“既是来寻花问柳,又哪有什么‘有礼’之说?设再高的门槛也逃不过钱这个字。”一语点透,李敢在一旁默默点点头说:“你们之前可曾见过如此模样的何皎娘?她不过是长得出色,肚子里又有些文墨而已,谁知她有今日能耐?竟掌管如此大的歌舞坊!”
“所以啊,能到如今主持天下花魁大选,定是内有乾坤的人做的幕后推手。”霍去病的直觉很准,这也是聪明人的一贯想法。
花月下没参与讨论,自顾自的坐在一边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