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天为盖地为席,刘彻和一众贵族子弟席地而坐,案上皆是他们所猎的野味,正都大快朵颐中。
一侍者端了兔肉上来,刘彻见了问:“这是谁猎的兔子?”在座都摇头,侍者答:“是公子粼猎的,说是请陛下和各位公子尝尝。”
原本大伙就都未见过陛下传闻中的“养子”,因此跟随狩猎的都也有一睹真容的好奇,谁知陛下将公子粼藏得十分严实,连头发丝都没见着半分。
霍去病坐在席间,想起那日上元节偶然与涟漪的相遇,仍是记忆犹新。不过那晚灯光颇暗,他未曾看清长相,只是觉得有股柔弱之气,像是先天不足的孱弱身子。
“公子粼的身体从小就不好,寡人叫他跟着来,也是让他历练历练,免得在宫中长久待着憋坏。今日能猎得些野兔,实属不易,你们且都尝尝!”刘彻言罢,众人都笑着受下,霍去病拈了一只兔腿,左右看看,发现这肉既不肥美,也不精瘦,都是些未长丰满的小兔,实在算不上美味,因此他朝陛下看去,谁知刘彻吃的很是爽快。
奇怪...陛下的胃口何时这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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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鸦雀迟歇,涟漪终于在夜色降临前同刘彻下完了一盘棋。她的性子向来是不安分的,于是对刘彻又是撒娇又是奉承,这才从大帐脱身,回去舒舒服服的躺着。
才惬意躺好,她两眼一闭,忽的想起银奴还病着,便懒懒的叫过婢子代她去看看,谁知婢子却回,“回公子!婢子去看了,银奴不在。”
“不在?!那你去问问兰宣仪,看她是否知道!”
“诺!”
没过一会,兰予直接就来了,她一进来就就将人都遣了出去,尔后神色紧张,“公主,晌午银奴就不在帐中,臣以为他只是出恭或去哪里玩耍,谁知过了一个多时辰还没回来,臣怕公主回来着急,就悄悄派人去找,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公主,这都是兰予一时疏忽大意,请公主恕罪!”
什么?!银奴不见了?
此刻这些什么恕罪什么失职涟漪都一概左耳进右耳出,心一下子揪了起来,除了满脑子的银奴,那还顾得上旁的!
这里是城郊猎场,周围都是野兽,他一个人能跑到哪里去呢?
“找啊!继续找!怎么也要找到他!不行——”涟漪翻身就起床披衣,要亲自去找银奴,兰予慌忙拉住她,“公主!不可!您现在在外都得称您公子,如何能在众人前露脸?况且银奴是公主漪澜殿的人,万万不能跟麒麟殿的公子粼沾上关系啊!公主!!”兰予急的将涟漪抱得死死的,生怕一撒手涟漪就跑出去了,涟漪恼火的挣扎,“别拦我!现在天都黑了,他若遇上不测,我一辈子都会难过的,兰姐姐你让开,让我去找他!”
“公主!!”兰予放开了手,可是她却砰地一声跪下,重重的朝涟漪磕下头,吓得涟漪忙去扶她,连连叫她起身。
“公主,您难道忘了陛下说的话了吗?公主如此草率的为了一个奴隶,不惜让公子粼的身份暴露,若触犯陛下龙颜,公主还能保护的了银奴么?”
要是父王知道身份败露是因为银奴,那么.......
银奴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算找到了,他也绝对会被处死.......
光是想想,涟漪就害怕的浑身发颤,她颓然的坐回到床上,突然又拉起兰予的手:“姐姐!你代我去找他好不好?你观察最仔细,一定能找到他!”
兰予没想到涟漪会嘱咐她亲自去,她顿了一瞬,立刻回神握住涟漪的手,“公主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帮公主找到银奴,只是......现下夜已渐深,野兽凶猛,臣不能保证银奴能活着回来,但臣无论如何也会给出交待,公主就静候着,别到处乱跑叫人看见,嗯?”
“嗯,我知道的,兰姐姐你快去,快去!”涟漪恨不得立时就找到银奴,几乎是把兰予推出去的,兰予只得出来唤人手去找。
“你们看好公子,若公子离开帐子半步,本官定不轻饶。”她压低声音,嘱咐婢子侍卫们将大帐围起来,见不远处来了一名在椒房殿领事的承仪,便走到一边,确定四处无人才问:“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那承仪垂着脑袋,附在兰予耳边说:“原本是以公子粼的名义引他出来的,可是他自己跑到西郊去了,下官派的人便紧跟着,刚准备动手他就掉进了陷阱里。只是这陷阱并非我们的人所布,是附近村民用来打猎的陷阱,这种洞挖的极深,一般人进去便很难出来,我们的人便没有出手。”兰予脸色瞬间变了两变,眉毛倒竖,“交代你这么点事情都能出差错?本官要你何用?”
“大人勿动气,那陷阱以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逃脱,所以应该是能困住他的。”承仪信誓旦旦,兰予转念却又似笑非笑的问:“你说,之后那些村民将他绑走了,可知绑到哪里去了?”
“估计就是西头的庄子,那些贱民都说他是个‘银毛兽’,要把他带回去做法烧死。我们的人见村民太多,不敢打草惊蛇,只能看着他被绑走。”
银毛兽,一头银毛的小怪物。
原来兰予口中的人,正是银奴!
承仪说完,似是准备等着兰予发话降罪于自己,谁知兰予鼻中发出声轻哼,“银毛兽.....哼,如此甚好!那些无知愚民既然认定他是妖怪,便不会留他苟活,你们恰恰歪打正着!好,很好,既然可借刀杀人,我们何乐不为?”
“大人高明,下官受教。呃,可是这银——”承仪差点说漏嘴,兰予心里一惊,立马瞪眼制止,承仪慌忙避讳,“下官是说他是漪澜殿的人,在陪伴公子粼的时候出了事,公主殿下那边.....是不是不好交代?”
有何不好交代?兰予嗤笑。
一个奴隶死了,便谎称跌落山崖或命丧兽口就结了案了,连假尸都不用准备,直接除去宫中名籍。就算公主怀疑,她兰予就根本没有离开过大帐,怎么也扯不到她头上,这样死无对证的案子,如何查呢?况且银奴只是个奴隶,公主要是非小题大做,第一个出面平息的就是陛下,如此,公主便不得不罢手。
不了了之,正是她要的局面。
“你们只需要等本官的示下即可,本官自有分寸。现在你们必须寸步不离的守着那庄子,一有异动就速来禀报,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诺。”
承仪答应下,可是却脸色有些迟疑,兰予见状不耐烦的问:“还有何事?”
“下官不明白,为何大人一定要取他的性命?他不过是个无足挂齿的奴隶,一句话就能打发的事,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无足挂齿.....
若银奴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奴隶,那么确实不必如此费心周折,可他却偏偏入了公主的眼,成为了公主的近侍。公主乃万金之躯,而名誉对女子何其重要,更何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卫长公主?兰予本就是皇后安排在公主身边的,她虽表面上仍听命于皇后,却只对涟漪效忠,只要是妨碍公主前途的人,她都会想尽办法除掉。
只是这些,连皇后都被蒙在鼓里,她如何能明说?
“你懂什么?”兰予疾言厉色,丝毫没有往日的恬静模样,“做事最忌讳多言多思,你只需不折不扣的完成本官交代你的任务,本官定会向皇后进言,优待你三分。”
“谢大人,下官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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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涟漪的大帐半天没送来消息,她急的如热锅蚂蚁,怎么也睡不好,一出帐便有一堆人拦住她,她怕惊扰刘彻,便只好怄气重新躺回床上。
帘子一阵响动似是有人进来,涟漪厌烦的大喊:“谁进来了?出去!让我一个人急死气死好了!”
“婢子丸子,来给公子送夜宵。”这声音雌雄难辨,但仍依稀能听出点女子的柔气,涟漪好奇的默念,“丸子.....这名字好奇怪.....你是在哪里领事?”
她坐起身,自称丸子的婢子就站在屏风后垂着头,她的装扮怪异的很,一身素净的暗花曲裾偏配着一把小巧的黑漆套胡刀,身材五大三粗,比寻常女子块头大得多,脸上也是一股子英气,冷冷清清的长相透着一丝丝谨慎。
“公子,婢子是漪澜殿的掌侍,赵承仪是婢子的教习官。”她这么一提赵梨,涟漪立马想起她来,“哦,我记起来了,你是睡在我——唔.....卫长公主外间上夜的婢子是吗?”
“是的,公子。”丸子不仅没有奇怪公子粼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反而理所当然的十分平静。涟漪见外面的人层层把守,密不透风的,忽然想到一个能脱身的好主意,立马狡黠笑着朝丸子招手道:“丸子,我跟你玩个游戏,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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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一会儿,帐子就被人掀起,丸子从里头端着食盒出来,她深深的埋着头,叫人看不清脸,接盒的婢子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公子生气不肯用膳。”这说话的声音很细,且带着些柔美,虽刻意发音靠后,但却还是不太像丸子的声气,婢子有些怀疑,多问了两句,丸子却哭了起来,“别问了,公子拿我发了火,我现在想一个人去别处待会儿。”
婢子见她如此说,便点头道:“公子的性子是怪了些,委屈你了,那你去吧,夜深别跑远了。”
丸子得了令,立马转身就走,她的脚步越迈越疾,眼见着离大帐半里远了,她才躲到一棵树后面,长舒了一口气。
呼~
“没想到丸子的胆子这么大!居然真的以为本公主在跟她玩交换身份的游戏,真傻,哈哈哈!”她没想到自己只是略施小计就逃了出来,仰着头得意的笑出声,迎着那皎洁的月光,她稚气未脱的脸白皙无暇
——这哪里是“丸子”呀!!分明是胆大包天逃出大帐的刘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