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中,似乎是有人言语上过激了一些,在场士子们一个个气的面红耳赤,脾气暴躁一些的,已经用文人的方式引经据典回骂了过去。贵族子弟们占了人数上的优势,此时面对一群一甲进士,虽然心中发虚,可本着法不责众的心态,自然也不肯吃亏。
两拨人推推搡搡,火药味越来越浓,随时都有可能动起手来。
见此情景,先前发言力挺荆云的董文已经有些退缩了,虽说法不责众,朝廷的责罚也应该不会落在士子们头上。但自己如果继续同荆云起哄,真出了事情,当今状元又不在场,自己和荆云这一个探花一个榜眼,少不得要担上寻衅滋事的恶名,被朝中前辈所恶。
荆云也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难道不应该是宫逸轩被自己骂的掩面而走,众多出了一口恶气的同年们崇敬自己的仗义执言,共同宣扬自己的“文名”么?
想到此处,已成骑虎之势的荆云心中更恨,本身便不出众的容貌此时完全扭曲起来,变得面目可憎。
“冯郯!呵,‘冯进士’?你当真要做缩头乌龟吗?躲在小女子身后,算什么男人?”荆云指着闭目不动的宫逸轩,歇斯底里地喝道。
“你!”小公主看到荆云扭曲的表情,有些害怕,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被身后贴身伺候的小太监扶住,这才险险没有跌倒,但此时她的眼眶中,已有莹莹泪水在打着转。
“荆榜眼,够了!”始终一言不发的五皇子澹台明突然开口,眸子中射出森森冷光,口气也僵硬起来,不复先前的爽朗轻快。
“够了?不够!”已经双眼通红的荆云此时哪听人劝,澹台明的脸色和语气已经自动被他忽略了。
此时的荆云,哪还有一丝榜眼郎的风度,任何人看来,他只是一个疯子罢了。
“只要冯郯这位‘同进士出身’不给我等士子一个交代,就永远不够!只要这位小公爷不交出他强掳的民女就不够!只要他不替枉死的百姓抵命,就不够!”
荆云喊出这三句,可谓是句句呕血,声嘶力竭,一时间,原本纷乱的会场竟然安静下来。
二十余名士子亦诧异地看着荆云,有佩服的,有崇拜的,有困惑的,亦有莫名其妙的。在场的勋贵子弟们更是用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荆云,让“冯郯”给贱民偿命?这家伙不会是读书读傻了吧。
“要我大哥偿命?”发髻偏斜,红衣被扯的一片凌乱,眼眶上又不知是谁下黑手给了一拳的彭东来此时越众而出,一脸嘲讽地看向荆云。
早躲到场外的女子们看到彭东来的打扮,纷纷掩口轻笑,怪不得这家伙虽然号称金陵三害之一,却很少有人对他恨之入骨,这活跃气氛的能力,当真是天下无双。
见周围一圈女子们对自己轻笑,彭东来瞬间忘了声讨荆云,反而向周围作了一个罗圈揖,口称姐姐妹妹们见笑了,只惹得女子们笑得更狠,一些不矜持的,已经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
澹台明以手加额,深恨“猪队友”的可恶,却还是不得不站出来收拾残局。
“哈,勋贵!这就是勋贵?”荆云看着洋相尽出的彭东来,咬牙切齿地骂道,“让这等人充斥朝野,我大梁还有什么前途?!”
“荆榜眼醉了,来人,带他下去醒醒酒。”澹台明这次出门只带了一个小太监,所以他向珠翠园的仆役群招了招手,示意来几个人带走荆云,免得他闹得不可收拾。
“没想到能写出《富民十疏》的干才,竟是这等不知进退之人,枉我澹台明还想借这次大宴延揽于你,当真让人失望。”澹台明心道。
眼角余光中,宫逸轩仍然安坐在凳子上,对于周围的纷乱毫不在意,令澹台明不由得高看了几分。在他看来,宫逸轩现在的应对方式,才是最正确的,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既然事情是自己理亏,干脆一言不发,以不变应万变,确实是智者所为。
仆役们见到皇子相招,又要去制止“文曲星下凡”般地会试榜眼郎,心下犹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
还是一名五短身材,貌似农夫的仆役率先踏入会场,不紧不慢地向荆云方向走去,仆役中几个一根筋的才横下心来,跟着当先那人行动,只是速度稍慢,扔有些观望。
勋贵子弟们见皇子殿下为自己阵营出头,自不会阻拦,仆役过处,纷纷让开通道。
而士子们也觉得荆云的话有些过了,如今五皇子吩咐,也不敢阻拦,虽然不情愿,却也只得让开道路,让四个仆役经过。
荆云见此情景,悲凉徒生,惊怒之情更甚。
“五殿下!国朝养士两百年,从未听说有因言获罪者,您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讳呼?”
澹台明却笑着摇了摇头,道:“非是因言获罪,只是荆榜眼醉了,本殿下心有不忍,便请榜眼去客房醒醒酒罢了。”
见仆役越来越近,荆云大急,若真被澹台明安上一个醉酒的名头,自己少不了要落下酒后大言,借酒滋事的恶名,今后的仕途算是彻底完了。
“我没醉,我没醉!你与冯郯沆瀣一气,要陷害我等忠直之士吗?今日五殿下若是一意孤行,来日我必去宫门外敲那登闻鼓,求陛下为我等士子主持公道!”荆云高呼道。
喊完,他又看向闭目不言的宫逸轩,嘶声道:“冯小公爷,冯大驸马,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仗着祖辈庇荫,不想着习文练武报效圣上,反而在天子脚下行那欺男霸女,戕害百姓之事,就不怕天谴么?”
“我父皇就是天!”小公主拭去泪水,狠狠地盯着荆云,“父皇对冯大哥疼爱有加,怎会有天谴?你这坏人,再敢说冯大哥坏话,我就让父皇砍你脑袋!”
澹台明眼皮一跳,心中暗道不好!“皇帝是天”这种话,怎能随意出口?
荆云闻言一愣,心思一转,觉得破局之法或许就应在这呆萌的小公主身上,于是仰天大笑三声,刚要哭喊叫屈,却见始终不动不言甚至不睁眼的宫逸轩突然站起,一双黑眸直射向已经来到十步开外的仆役门。
澹台明准备拽住澹台莺的手僵在了半空,刚刚要开口训斥公主的士子们也一时语塞,荆云即将出口的诛心之言更是被吓得破了音,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所有人都被宫逸轩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场中或许只有彭东来还有心思同伙伴耍宝。
“看看,这就是我‘忠义社’会首的气势,一动一行,如雷霆万钧,天下侧目!”彭东来得意洋洋道。
“是极是极,会首好气魄。”邱奇跟着旁边起哄道。
但此时已经没有人去关注彭东来几人了,所有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宫逸轩的身上,不知他为何毫无征兆的起身。“金陵三害,冯少第一”的积威,在此时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秦天明本已走到了乙字十七号桌旁,虽然桌椅凌乱翻倒,但他还是一眼便看到了那处有特殊标记的石板。也是在这一刻,他周身的气机与杀意攀升到了最巅峰。
只是没想到,作为目标的宫逸轩却突然起身,直视向自己。对,就是看着自己!别人或许以为宫逸轩在看他们几个仆役,但是秦天明清楚的感觉到,那道凌厉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
“看来传言有误,只能说,不愧是将门子弟么。”秦天明心中暗道,但脚步却不停,面无表情的走到刻有隐秘记号的青石板旁边,这才毫无顾忌地对上宫逸轩的视线,冷酷一笑。
八步距离,逃无可逃!
喀拉!
士子勋贵们还在疑惑,就听一声砖石碎裂的脆响,缘着声音看去,只见为首的矮壮仆役竟然一脚踩在一块青石板上,厚重的青石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呻吟,便迅速呈放射状碎成一粒粒石屑,一把青铁长刀直飞起来,被那仆役一把握在手中!
几乎是刀一入手,仆役身上那种老农般的气息为之一变,一股苍凉阔远的雄浑之气蓬勃而出,所有人都觉心中一肃,如置身西北的大漠风沙之中,身子挪不动分毫。
“贼子好胆!”澹台明和澹台莺身边的两名小太监对视了一眼,大喝一声,齐齐冲向秦天明。
看他二人的身法速度,竟都是武艺有成的好手。
秦天明却不看飞身而上的两名太监,目光从未离开过宫逸轩分毫。待那两名太监近身,只见青色刀芒喷薄而出,如煌煌青日,虽不刺眼,却气度森严,刚猛无铸。
嗤啦!
刀尖有半寸青芒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厉啸。
两名太监身在前冲,面色却是一变,其中一人惨嚎一声,“龙雀刀!”
话音未落,只见秦天明刀势已毕,两名小太监如同醉酒一般,摇摇晃晃的前冲了几步,脑袋突然滚落下来,两束血泉直冲幔帐,在遮阳篷的锦缎上染出两块血斑!
“啊!”不知是哪个女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时之间会场大乱,所有人都慌不择路的奔向四方,惊恐之中互相推搡踩踏,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秦天明却如做了一件很随意的事情一般,只是将刀刃上的血珠甩了甩,看着宫逸轩,冷森森地一笑,身子一跃,再度出刀。
远处观望这一切的萧宁眉头紧皱,继而脸色巨变,道:“不好!秦天明有杀心!明心,阻止他。”
明心经萧宁提醒,也看出秦天明状态不对,脸色铁青,想到师叔园思的话,心中已没了方寸,但还是遵从萧宁的吩咐,雪亮剑光出匣,与身子合在一处,直刺向凉棚。
只是明心距秦天明有数十步,秦天明与宫逸轩却只有几步之遥,哪还来得及?
眨眼间,秦天明已欺身到宫逸轩面前,长刀扬起,成力劈华山之势。刀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裂帛之声。
在秦天明心中,天地间唯余这一刀!
这一刀,融汇了他半生的武学精要,重如山岳,势不可挡,却又有无穷后手,似灵雀飞腾般轻盈,却又似神龙抖甲般沉重,正合《龙雀刀》之精要。
“小心!”五皇子将妹妹护在身后,本来心中惊惧,以为是某个兄弟欲趁此机会诛杀自己。如今见刀客的目标似乎是宫逸轩,心中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忘张口提醒。
“冯大哥!”小公主亦发现杀手的目标是宫逸轩,脸色巨变,想要冲上去,却被自家哥哥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首当其冲的宫逸轩看着袭来的刀锋,有一瞬间竟然产生了无可阻挡的绝望之感,被秦天明摄人的气势刺地双目微眯。
只是下一瞬间,宫逸轩精神一振,想到“世界”的步步紧逼,他的胸中自有一股逆反情绪升腾,“天”要亡我,我便逆“天”,纵使一死又有何惧?
秦天明的龙雀刀即将斩落,小公主的精神几乎崩溃,萧宁在远处看得目眦欲裂,明心催动全部功力飞身而来。
就在这一切的一切将要发生的瞬间,秦天明却见宫逸轩双唇微张,口舌正对自己。几乎同时,一种令他寒毛倒竖的本能恐惧充斥秦天明的心神,几乎是下意识地,秦天明变斩为挡,长刀回护面门。
锵!
一道赤红剑芒自宫逸轩口中喷吐而出,赤芒耀眼,如红日初升。剑鸣之音瞬间便攀上绝巅,雏凤初啼,声闻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