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逸轩的意识不知在混沌中穿行了多久,属于谭小薰的那点微光也早已消失不见。这种不能动,不能说,甚至不能思考的感觉,对他来说,其实并不陌生。
两年前,他的神魂从阳间进入阴间时,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两界穿梭,大体就是如此。这种两界间的混沌虚空,模糊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据白求恩猜测,当年仙界佛土相继隐没,很可能便自侮于混沌之中,若是有幸进入,必有大机缘。
宫逸轩不指望大机缘,莫说他这种被动穿梭者,即使那些能短暂生存于混沌的鬼王级强者们,亦没听说过谁得了此等泼天仙缘。
浑浑噩噩中,宫逸轩猛然感到一股吸力笼罩,本能地忆起昨日肖执事教导的一些紧急知识普及,所以他并没有抗拒,只是任由吸力包裹拉扯,转瞬间便离开虚空,降临于一处漆黑却温暖的莫名空间。
直到思维逐渐恢复,感知开始向周围延伸,宫逸轩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由自身一点真灵包裹鬼体穿梭混沌,可不是踏青郊游,这种空寂无着,孤独无依的感觉,想来正常人都不会喜欢。
蓦地,随着感知的延伸,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直灌入他的神识之中,那些杂乱的信息便如同无休无止倾倒而下的垃圾,几乎冲散宫逸轩本身的记忆。
“来了!”宫逸轩心下大惊,却不慌乱,只是按照肖执事先前的教导,意守灵魂本源!
一盏青灯如豆,骤然浮现于宫逸轩识海之中。灯影摇曳,在杂乱信息的冲击下,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只是那点光亮,却坚定的燃烧着,将一切光芒笼罩之处肃清,不复方才混乱疯狂。
灯火闪烁间,一枚符文逐渐浮现于灯芯之中,起初模模糊糊,却随着火苗的扩大而清晰起来,两道人形的印记如两尾游鱼,手足两两相接,身躯以一种奇异的扭曲围成一个园,便似毫无骨头与关节一般。
这符文,正是宫逸轩的灵魂本源!
本源之火煅烧,无量光芒大放,光怪陆离的画面和信息开始崩塌瓦解,如同海滨的沙之城堡,被海浪一冲,一切浮躁的、偏执的、疯狂的、喜悦的、幸福的情绪都被带走。
失去了这些主观情绪的粘合,原本如同亿万杂乱线团一般的信息崩散开来,变为一片一片黑白的,失去了所有色彩的古旧剪影,对宫逸轩的真灵没有了任何威胁。
随意捡拾着这些影像,宫逸轩便如旁观者一般,随意浏览着。无非是些许杂乱无章、顺序颠倒的记忆碎片,有童年的喜乐,有青春的忧虑,有亲情的牵绊,许多许多,难以尽叙。
“看来附体对象非富即贵啊!”
尽数收集起这些记忆碎片,也总结出不少信息,宫逸轩心中感慨,自己总算是有了个不算坏的开局。
渐渐的,宫逸轩发现自己的感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透到了这具躯体的每一处,而外界的声音,也在这一刻传入他的耳中。
“我苦命的郯儿呦,你让我怎么活啊~”凄厉悲怆的女声就在宫逸轩耳边想起,几乎要将他原本安定的神魂吓回混沌。
而宫逸轩的思维也随着这声悲号,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推了出来,不在隐匿于识海与本源深处,像是活人一般,可以驱动身体了。这种随时可以感知到肉体的踏实感,已经是相当“久远”的记忆了。
麻木、虚弱、疼痛、干渴,等等等等,这些感觉并不好受,但是宫逸轩却觉得幸福,一种作为“人”的幸福。
“郯儿,我的郯儿呢?”
就在宫逸轩重新掌控身体的档口,又有一声苍老的女声传来,起初有些远,旋即又清晰起来。
“咣当!”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先前充斥周遭的女人哭声为之一静。
“我的郯儿如何了?”
那个苍老的女声再度响起,喉咙中有些模糊的吸气声,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老祖宗,老祖宗您慢点,莫撞坏了身子。”另一个不怎么年轻的女声跟了上来,似乎是扶住了老太太,口中不停地劝慰着。
“呜呜呜~”
“呜呜呜~”
“我的儿,我的儿~”
“郯儿啊,命苦的郯儿啊!~”
方才因为老太太闯入而突然停滞的哭声再度响起,至少十余人的哭号直冲入宫逸轩的耳蜗,令人烦躁异常。但他此时又不敢动弹,原身的记忆被本源之火煅烧,已经化为了碎片剪影,需要自己花时间去整理,此时贸然转醒,恐怕就得拿“失忆”作为托词了。
“咚!”一个东西落在了地上,宫逸轩此时浑身浑身麻木,后脑勺有阵阵剧痛传来,思维本就缓慢,也分辨不清具体情况。
“啊!老祖宗!您这是怎么了?”
“娘,您别吓我。”
“快!快!吴太医,您给瞧瞧,我娘这是怎么了?”
“掐人中!快掐人中!”
“莫莽撞,小心坏了老太太身子!快让吴太医瞧瞧,都让让,快,都让让。”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哭声、惊叫声、呼喊声,无数的女人声音汇聚成一团,有老有少,完全搅乱的宫逸轩的思维。
强忍着后脑勺上的剧痛,宫逸轩也算是认命了,不再思索其他事情,将心神集中,竭尽全力收集周边的信息。
纷乱的声音中,忽有一个清雅老成的男声传来,“诸位夫人小姐莫急,老夫人只是受了刺激,因此昏厥过去。请诸位退一退,待老夫施上几针,当能转醒。”
“有劳吴太医了。”一个陌生的成熟女声礼貌的感谢道。
随后又对其他女人说,“没听到吴太医的话么,速速散开,若耽误了老夫人的身子,我看谁担待的起。”
哗啦啦一阵纷乱,人群似乎是向周边散开,可见这个女人的威严还是颇为贵重的。
“哼,三弟妹好大的威风!”最先在宫逸轩耳边悲哭的那个声音突然冷哼一声,言语肃杀,又带着浓浓的悲切和哽咽,“这等庸医,就该拖出去喂狗,怎还给他这等脸面。”
此言一出,周围一阵寂静。
“哎~”先前的老成男子一声长叹,“冯夫人之痛,老夫亦感同身受。想当年犬子早逝,拙荆也跟着去了,老夫一夜白头,心中绝望悲苦,不比夫人稍逊。只是斯人已逝,还请夫人看开一些。”
那女子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吴太医可不是城里请来的坐堂大夫,而是太医院的正五品院判,绯袍玉带的公门中人。自己虽有诰命在身,但刚才那话,终究是犯了忌讳。
此时听到吴太医并不追究,心下微松,但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儿子,却再度悲从中来,对于吴太医的开解毫不理会,只知自己失了爱子,万念俱灰。
突然,老夫人被救醒,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但已经不复先前的中气十足,反有些虚弱与落寞,“吴大人,我的郯儿这是,去了?”
语气中带着祈求、希望,还有浓的化不开的绝望。
“老夫人节哀。”吴太医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仅这一句话,却将意思表达的很清晰。
“呜呜呜~”无数女人的哭声再度充斥周遭,起初还是低声啜泣,到了后来,几乎所有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嚎啕大哭起来。
极有可能是宫逸轩原身母亲的女人悲悲切切地在他的耳边絮叨着,“郯儿啊,我的郯儿啊。你爹为朝廷在江北放马,与那北燕大战在即,你这一去,让为娘如何向你爹交代,如何向冯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呜呜呜~”
“咚!”
宫逸轩这次听得清晰,似乎是一截木头狠狠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就让周遭安静下来。
“都闭嘴!”老太太声音哽咽,却无比的坚韧,并不像周围其他女子那般六神无主。
见哭声消失不见,只余一些轻微的抽泣之音,老太太才开口说道:“涟漪,请吴大人去厢房暂歇,莫要怠慢了。”
“诺。”刚刚劝慰老太太的女声答道,听口气,应该是老太太身边的丫鬟。
“吴大人,我冯家遭逢大变,还有些许家事要处理。今日晚了,宫门已经落锁,还请大人在府上休息一夜,待明日再送大人回宫。”老太太安排完涟漪,又向吴太医解释道。
“哎~”吴太医再次叹息,低落无比,“未能尽上些许绵薄之力,实感惭愧,惭愧啊。”
说着,也不待周围女人回答,脚步声便逐渐远去了。
涟漪带着吴太医走了,屋内再度沉寂下来,若不是抽泣之声依然时有传来,宫逸轩恐怕会以为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
突然,老太太的声音再度响起,语气冷冽肃杀。
“那个贱人呢?”
宫逸轩闻言一愣,不知道老太太不关心自己孙儿丧事,为何去询问其他事情。
但是还不等他往深处去想,原身的母亲突然冷冷地回答道:“就关在水牢里!”
“青岚,把那贱人提过来,让她看看!若不是她那蛇蝎心肠,郯儿如何会遭此大难?哼,等看完了,就给我把她剐了!郯儿既然喜欢她,就让她的血肉陪着郯儿去吧。”老太太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偏执,疯狂到了极点。
这剧本不对啊!导演,剧本拿错了嘿!
宫逸轩闻言大惊失色,几乎要蹦起来了。说好的温情呢?说好的慈祥祖母呢?说好的善良母亲呢?这是掉进贼窝了还是混进锦衣卫大牢了?
“对,千刀万剐!让那贱人给我郯儿陪葬!”母亲怨毒地附和道。
其他女人似乎也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哪怕只是为了在老祖宗面前刷个印象分,也都纷纷插嘴,用词一个比一个恶毒。
“老祖宗和大嫂说的有理,这等毒妇,就该凌迟!我们郯儿抢他回国公府,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知她这么恶毒!最毒妇人心,古人说的就是没错。”
这位大妈,古人说的确实没错,但人家说的是你好不好!宫逸轩默默吐槽道。
“我看凌迟都是便宜了她!传说宣宗爷将敏妃做成人烛,于陵墓中常伴左右,我看这个方法就挺好。郯儿既然喜欢那贱人,就让她永远在地下给郯儿当牛做马!”
我艹!这位大姐,您是世界意志专门派来针对我的吧?这等作死插旗的话您都说得出口?宫逸轩表示自己已经累觉不爱了,本以为是个双buff开局,这把稳了,没想到队友集体送人头,妥妥的喷子加演员双修,二零投的机会貌似都不打算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