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生云花。”林奇凝视着手帕上的图案,目光变得十分柔和。
“这种花的花语不太吉利,大致是‘余时不多’的意思,所以很多人不喜欢。但母亲却对它情有独钟,只要看见了就会采一朵插在耳边,也不管别人诧异的目光...”
讲述中,林奇仿佛看见母亲耳边别着纯白的生云花,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眼睛眯成好看的月牙状。
高绝心中也颇有触动,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位风华绝代的奇女子时,她正捻着一朵已经有几片花瓣枯萎的生云花放在鼻尖前轻嗅。而她脚下,是积过鞋底的血泊,周围满是支离破碎的尸骸!
‘呦,这位目光凶狠的小伙子,你也是赶着来成为姐姐手下亡灵的吗?’
那是舒雅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之后,自己就被她揍的好惨,好惨...
回想着过往,高绝不自觉地翘了翘嘴角,笑容中充满了怀念与感伤,而这时,只听林奇接着说道:“自从老妈去世后,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想她的时候就画生云花,到处都画,包括这条手帕,画着画着就感觉她好像在我身边似地,心里就会舒服多了...”
林奇的声音把高绝从回忆重新拉回现实,他陡然意识到自己表情不对,连忙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嬉皮笑脸地调侃道,“哎呦,用画画寄托思念,看不出你小子还挺文艺啊。”
说到这,高绝突然想到了什么,转了转眼珠子问道:“对了,为师知道你母亲在你七岁那年就去世了,从未见过自己父亲,梦想是成为费哲那样...咳咳,帅气的强者。除了这些之外,为师就对你再没什么了解了,你以前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高绝对这个问题确实很好奇,因为当初,得知林奇的所在后,他立刻星夜兼程往风波城,根本没时间调查林奇的过往。之后在进山途中,虽然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好几次,但不知是因为林奇对他不够信任还是觉得自己以前的经历难以启齿,总之总是回答的含含糊糊。
而现在,自己已经履行诺言帮他开启了魂海,再加上林奇此时似乎谈性正浓,于是高绝再次趁机询问。
果然,林奇这次没有敷衍,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道:“以前的生活啊,其实,老妈在世的时候我过得还不错。虽然她只是一个魔法学徒,但懂些医术,自己开了间小药店,收入不算丰厚却也不愁温饱,甚至可以说比较富裕。记得那时候,我每个月都有零花钱可以买零食,看到喜欢的玩具,只要撒撒娇大多也能要来。直到后来,老妈突然得了重病...”
说到这儿,林奇幽幽的叹了口气,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个梦,那是几乎每个男孩子都做过的一类梦。在梦里,他被一位世外高人收为弟子,经过数年苦练学得一身绝艺,然后在万众瞩目下一战成名,被人们称为少年才俊,之后又轰轰烈烈做了许多大事...
他把这个梦讲给了当时已经卧病在床的母亲,母亲听后笑吟吟地说道:‘小奇,说不定将来有一天,真会有世外高人出现在你眼前,收你为徒带你去深山修炼,到时候可不要因为舍不得妈妈哭鼻子哦。’
‘切,到时候哭鼻子的应该是你吧。我第一天上学堂的时候,你趴在柱子后面眼泪汪汪的望着我,弄得大家都在笑话我。’
‘有么?哦,我想起来了,那天的雨好大...’
‘雨大也不用趴在柱子上哭吧?’
‘你不懂,为娘那是在避雷。’
‘老妈,我的性格不会遗传你吧...’
......
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可惜一切已经物是人非,倒是曾经梦到的世外高人如今变成了现实,只不过...
‘唉!跟想象中差距的实在太大了。’林奇瞅了眼正在洗胯下的高绝,无奈地叹了口气。
“妈.的!你又冲为师叹什么气?”高绝一头雾水。
“后来,老妈病逝了...”林奇没理他,把手帕和金币收入皮袋,背靠河岸望着天空继续道,“我按照老妈的遗愿火葬了她,然后把骨灰洒在风波城郊外的风中,从此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虽然那年我只有七岁,不过也已经懂事,早就做好了吃苦和面对各种困难的准备,可是没想到,现实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险...”
回想起最初那段时光,林奇禁不住像牙疼似地咧了咧嘴,“在老妈去世前不久,她刚刚预付了一年的房租,这是我亲眼见到的。可那个黑心房东硬是不承认,把我从租住的公寓里赶了出去。”
“就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一位邻居收留了我。我本以为自己遇上好人了,结果没想到那家伙是盯上了母亲留下来的积蓄,大概二十几个金币。”
“在以我年纪太小替我保管为由拿走那笔钱后,那位邻居便立刻翻脸,把我卖到了一个砖窑里当童工。不过由于我年纪小身体弱,实在干不了重活,所以过了不久又被砖厂老板倒手卖给一个小偷。”
“那小偷整天逼着我偷东西,偷到了才有饭吃,偷不到就挨打。喏,这就是那时候被打出来的。”说着,林奇给高绝展示了一下自己锁骨处的伤痕。
“我好几次差点被那小偷打死,好在不久后,小偷被抓了。我因为年纪小没有坐牢,只是被送进教化院呆了几个月,之后他们把我安置到一家皮匠铺里学徒,这个皮袋子就是那时候我用废弃的边角偷偷料缝的。”
“当了大概半年多学徒,皮货店老板因为欠人赌债,又把我抵押给一个马戏团。”
“虽然被人当做货物似地转来转去感觉蛮不爽,但不得不说,在马戏团最初的那段生活还是蛮有趣的。我在里面当杂役兼客串小丑,学会了翻跟头、抛球、倒立行走这些小丑必须掌握的本领。”
“由于能够保证一日三餐,我那时候真是干劲儿十足!搬东西、发传单、打扫兽笼...每天跑来跑去什么活儿都干,有时候还给驯兽师当助手。不过说回来,那驯兽师水平也太差了,根本没把野兽训练好。记得有一次在台上演出,我把脑袋伸进一头狮子嘴里,那头狮子居然想咬我,要不是我死死扳着它的嘴,恐怕脑袋就被它咬下来了。”
林奇摸了摸脖子,似乎现在还有些后怕。但随即,他黯然的笑了笑,叹了气道:“可惜,过了大概一年多,马戏团班主发现我可能个萎货,没什么培养前途,于是准备用魔法把我和一条狗合体,当做怪胎展览和招揽游客。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终身无法学习魔法,一辈子只能从事卑贱的工作,骤然有种希望破灭,前途一片黑暗的感觉...”
“不过就算是萎货,日子也还要继续啊。况且马戏团里的那些人还在打我的主意呢,我连一蹶不振的时间和资格都没有,为了不被变成半人半狗的怪物,我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继续像往常那样勤快开朗的工作,然后趁马戏团准备离开风波城,去另一个城市表演的机会逃了出来...”
“之后我提心吊胆的躲了一段时间,确定他们不会回来找我...额,其实仔细想想那时候也真够傻的,谁会花那么大功夫特意来找一个萎货呢。总之躲了一段时间后,我又重新开始了生活,乞讨、打零工、给人擦鞋...想尽办法挣口饭吃。
“可惜我是个萎货,肯雇佣我的人不多,顶多能干点儿打杂跑堂之类的活儿,直到不久前才在演武场当起了杂役。说实话,那份工作倒不错,薪水蛮高的,还有免费午餐这种奢侈的福利,就是工头和别的杂役很凶,经常欺负我...”
很久以后,高绝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徒弟有种十分珍贵的特质,那就是他的内心不会轻易因为苦难和挫折而变得阴暗扭曲,这点从他讲述自己童年经历时就能初见端倪。
在讲述过程中,林奇并未流露出仇恨的情绪,也没有戾气满满的叫嚣出‘等我强大了,一定要让所有欺辱我的人付出代价’这样的话,而是表现的非常平和豁达,所有苦难都如同拂过山岗的清风,没有在他性格中埋下自私、敏感、冷漠、自大、偏激、极端等负面的种子。
长期处于恶劣苦难的境遇中,却依然能保持健康积极的心性,从某种方面来说也是内心强大坚韧的一种表现。
不过现在,高绝还未有机会醒悟到这点,他听着林奇的童年经历,越听脸色越阴沉,最终,林奇的讲述刚一结束,他就‘哗’的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走向岸边。
“咦?你不洗了吗?”林奇问道。
“嗯,你慢慢洗吧,为师去弄点吃的。”高绝背对林奇摆了摆手。
林奇并未察觉出高绝的异常,‘哦’了一声继续在河中悠然的泡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