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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阿软和她的鞋

是一个乌云压得很低很低的日子,我抱着该隐斜在藤椅里,潮漉漉的早晨,歪着歪着我便有些渴睡了,隐隐约约听见有人抽抽搭搭地打雾里来进店内,我支楞起身来,该隐从我怀中跳回藤椅里团着睡,客人径直走进铺子里,坐进那只灰沙发,我刚想去给她上茶,她一把将我的腕子捉住:“了了……”

被这熟悉的声音一叫,我才看清原来来的这个客人是平日里常走动的姑娘阿软,阿软是个好看的姑娘,只是今天含了两眼桃花水,从发稍到脚尖说不出的憔悴苍白。

“阿软,你慢慢说。”我泡上一壶勿忘我,在阿软的对面坐下听她的故事……

阿软是刚从外地回来的,她本是还要在外头呆三两月再回来的,可是前不久她家的阿姨告诉她她的鞋教人给穿去了,就是那双她最珍爱的鞋,阿软听了急忙忙便赶了回来。

“要知道找到这样一双合脚的鞋是多么不容易。”阿软看着玻璃壶中的勿忘我一点点的舒展,自己的心却皱巴巴的舒展不开,我看她的眉头锁的越发的紧了。那双鞋我是知道的,阿软穿它也有两年多了,鞋很不错,和阿软也很相配,有时会有些搁脚,阿软皱皱眉很快也就好了。我大约能懂阿软的这种喜欢,虽说这市面上好看的鞋子千万,却始终不敌这“合适”二字。

阿软说她这一回家便奔了鞋柜去她原本心里祈祷了千遍万遍,希望鞋子还在那儿,而到了柜门前她反而希望鞋子已经丢了,她说不上这是一种怎样的害怕,她几乎是颤抖的打开了柜门,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鞋还在那里——沾了一股陌生的土腥气儿,看来是走过了一条阿软从未走过的很长的路,阿软直直的盯着那鞋,两目失望的悲哀几乎要将鞋底看穿,她几乎能从鞋底的印记中便认出那双脚,那不是一双灵巧可爱的脚,至少在阿软的眼中是这样的。她捧着鞋看了许久,沉默了半天,她把脚放进鞋里。

“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不舒服,”阿软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脚,仿佛有什么正硌疼了她,“我努力地洗它,拿刷子拼了命的刷,可是无论我怎么做,那双鞋总是磨得我很疼很疼。”

阿软用了几天几夜来下决心,才憋了泪把鞋丢了出去,她没舍得丢远,就丢在楼下那只还算干净的回收桶边,她站在楼上,透过窗还能远远地看见。可是天知道这样远远地看见才是最无奈最苍白的事,她就站在那儿看那双不够灵巧可爱的脚来将那双鞋穿走,她看见那个不够灵巧可爱的女孩笑的那么开心。

“那一刻我是那么恨,”阿软咬着牙,声音被痛苦、怨恨、无奈以及种种纠缠凌乱的感情撕扯的扭曲,我拿起一只瓷杯倒上茶递到她手中,她用手紧紧的握了,眼圈又红了一成,在她渐渐深邃的愤恨里,我仿佛听见瓷杯“咯咯”作响的声音。

阿软决定找那女生谈谈,虽然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毕竟鞋自己已经是丢了,但她总觉得应该这么做,就像是某个必不可少的程序。于是,她去找了那女孩,那是女孩正穿着她的鞋,阿软心中燃起愤怒,然而事实与无奈又从她的头顶猛然浇下,他有些不知所措,原本预计的步骤在一瞬间荡然无存,她和女孩大吵了一架,说不上输赢,她感觉自己是落荒而逃的。

那个女生开始每天每日的穿那双鞋,像阿软当初那般的珍爱,而阿软开始欣赏夜、酒和香烟,要知道比烟和酒更容易让人迷醉的是一日不倒一日的寂寞,而醉了的人往往会比醒的时候拥有更多未明的力量。

“我要和她争!”阿软的目光很坚定,眼神却很迷茫,她要争,却不知道要争什么,去争夺它丢弃的东西吗?夺回来又丢掉?她的手又握紧了几分,我几乎该担心瓷杯会在她的手中破碎。

阿软是个要强的女生,所以当她觉得她所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双鞋的时候,她便准备好要打响一场战役,而这场阿软的关于鞋的战役,几乎所有人都成了看客,包括那个不够灵活可爱的女孩,她在这场战争里,只是穿了阿软的鞋走进战场,又走出去,和所有人一样站在沙场边缘,看阿软排兵布阵,看阿软冲锋陷阵。

“我开始唱一些听起来不那么忧伤的情歌,我为我的鞋写下祝愿和悼词,我努力地闯进她的生活,在他的日子里踩下我深深的脚印,即使是欢笑我也一定压过她的声音。”阿软的脸上不断变换着愤怒、戏谑和悲哀,我几乎看见了瓷杯上印下了她锋利的掌纹。

“喝点茶再说吧,阿软。”我轻轻推了推阿软握着瓷杯的手,阿软愣了一下,一仰脖将茶喝下。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阿软接着说:“我相信那双鞋她穿不了多久。”

不出阿软所料的是那双鞋果然没在那女孩的脚上穿太久,当然那双鞋也没有回到阿软的脚上。大约是一个月的光景,那双鞋又有新的主人,新主人是一个很个性的女孩,穿着阿软的鞋有种说不出别扭,又有种特别的相衬。看到鞋的新主人,阿软和所有人一样的惊讶,又比所有人多出了一份不是那么纯粹的不屑。

“谁都知道,她不适合那双鞋。”阿软很自信地说,但是她不由自主用力的手指却使她的自信显得那么苍白。我倒了杯茶,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烫的我摇了摇头,我一向不喜欢打断别人的话,尽管我知道一双鞋合不合适只有自己清楚。

或许都是经历过失鞋之痛的缘故,阿软和那个不够灵巧可爱的女孩熟络起来,渐渐觉得那女孩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虽然自己对她说不上喜欢,但至少还是有很多话可以聊的——尤其是那双鞋。两个人很快便在许多事上达成了共识,比如说她们都相信那个很个性的女孩也会很快换掉那鞋。或许是铺子里的雾气太重,我隐隐约约看见阿软的脸上淌过一丝令人战栗的嘲讽。阿软停了停,拿起茶几上一只盛了水的瓷杯,我轻轻将她的手按下,取下杯子:“茶凉了,我给你换一杯吧。”我给阿软重新满了一杯递到她手里。阿软抿了一口,接着说

她后来也开始寻找一双新鞋,试过许多双,好看的鞋不少,阿软穿着说不上难受,也不觉得多合适,这鞋将就的穿,日子也就将就着过,不太难受,也称不上舒服。她还会时常关注她的那双鞋看它是不是又叫他人穿了去,是不是皱了脏了,有没有跑丢了。

“你知道吗?后来我看着那鞋倒无所谓了。”阿软慢慢的喝着茶,轻笑着说,仿佛一脸云淡风轻,我喝了口茶,礼貌的笑笑点点头。这时该隐忽然从藤椅里跳了起来,扑到地上,小爪子蹭上了阿软的鞋。

“啊,我的鞋!”阿软惊叫了一声。

“真抱歉,是该隐这个顽皮的小东西醒了。”

“是那只看不见的猫咪?”阿软一边俯身看鞋,一边问。

“是的。”我弯下腰去抱该隐,“没弄脏你的鞋吧?”当我把纸巾递给阿软时,看到阿软的脚上正穿着那双鞋。

“这双鞋……”

“我试了许多鞋,但都不及这双适脚,也是穿着习惯了不忍心扔,寻回来了倒腾倒腾还是继续穿吧。”阿软擦了擦鞋面,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悦说。

我抱着该隐听阿软继续说,原来那个个性的女孩很快便穿腻了那双鞋——毕竟对于她来说那鞋并不适脚,她把鞋丢了,然后鞋又被阿软寻了回去,阿软忍不住把脚又放进那鞋里试了试,说不上多舒适,只是阿软觉着很习惯,这种习惯还带着点依赖的意思,于是,阿软带回了那鞋,拾掇拾掇打算再穿着它。

“我的故事讲完了,我想你该把‘忘忧’给我了。”阿软说。

我起身从梨木柜里取出一只小瓷瓶,瓶上是一钩残月和一轮满月,我把瓷瓶递到阿软手里。

“恕我多言,阿软,其实你的情况已经不需要‘忘忧’了。”

阿软笑着接过瓶子:“我觉得有些事情忘记会更轻松一点,毕竟我还要穿着这鞋走很长一段路。”

我站起身送走了阿软,阿软和她的鞋很轻盈的消失在了巷子的浓雾里。看着她看不清的背影,我想起我也曾经有那么一双鞋,穿了很久很久,弄丢了又寻回来接着穿,倒也说不上那鞋有多好,只是穿久了,习惯,换了别的总是别扭,不过我倒不曾为我的鞋喝过“忘忧”,因为我知道只要那双鞋我还穿着,我就没有办法忘记那些我不穿它的日子里的难受。

我感觉雾开始浓起来了,像一张沉甸甸的灰毯子满天满地的盖下来,我感觉到闷,又懒得伸手去撩开什么,这时候该隐开始躁动不安的用它的小爪子挠我的前襟。

“别闹,该隐。”我把它往怀里按了按,该隐“喵”了一声脱开我的怀抱,蹿到鞋架上叼着我常穿的那双鞋跑了。

我叹了口气,理了理茶几上的茶具,歪在藤椅里等该隐和我的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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