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就算打开书本,我还能看得进一行半页吗?
我所住的房间,在第一进房屋的西南侧,与父亲所在的卧室,也就隔了五六米。紧锁着眉头,我下意识的向那方向望去。也就在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两条街的交界处传来;夹杂在脚步声中间的,是母亲带着哭泣的声音:“快,快点啊!他爹——”
“嫂子,你沉住气,再走几步,就到了!”我同桌父亲的声音。
随着脚步声向我家屋檐方向靠近,我母亲哽咽道:“昨天下午,昨天下午还好好的,没想到——”
“梁嫂,你看开点,我们先去看看——”杨卫东的声音。
“妹子啊,也到这一步了,先沉住气。”一位舅爹的声音。
“梁婶,都是命,看开点——”阿豹的声音。
随着大人们的这些声音,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来到我家门前的街道上,进了我家屋檐,踏进了我家门槛,来到了我家客厅,穿过客厅到了第二进房子。“他爹,他们,他们看你来了——”母亲已是泣不成声。接着,是这些大人询问、宽慰的话语。“嗡——”的一声,我脑子里乱成一片:此时此刻,我,我该做点什么呢?走过去,接受他们的安慰、怜悯?有这个必要吗?他们正忙着“正事”!更何况,我又何必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呢?还有,我的哥哥,我的两个妹妹,现在都在哪儿呢?最不敢去面对的那一幕,看来,还是要到来了。或许,我应该到外面去,吹一下冷风,让自己的头脑,让自己的头脑——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冒出到外面透一口气的想法?!
只是,这种想法一旦冒出,就像小草钻出地面一样,难以抑制了。
看一看大厅里没有人,我就拖着步子,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出了客厅,到外面去了。没有人注意到我,直到现在!算起来,走出家门来到这荒野,也已是好几十分钟了。现在,家里的情况怎样了呢?我的哥哥和妹妹,也到家了吧?这灰蒙蒙阴沉沉黑漆漆的天地之间,我,我就像——思路中断了,梁晓刚紧锁着眉头,下意识的抠着指甲。无助的望着西北方,肝肠寸断之际,心坎上恍如敲响了那样一首歌: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用右手的指甲猛钉了一下左手的手背后,梁晓刚的神思聚拢了些,望着眼前已跟夜幕连成一片的枯草,他苦苦一笑:“一壶浊酒尽余欢”?再怎么说,人家都还有“一壶浊酒”!我有什么呢?除了空空的两手,我什么也没有!或许,这无边的黑暗,也算是属于我的了。只是,它们只会让我更加惶恐、悲凄、伤感、无助!“今宵别梦寒”?是啊,离别的梦境,都是凄寒无比的。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以至于要面对这撕心裂肺的一幕!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在冷酷的现实面前,我到底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呢?如果说这是上天的安排,那么,这又是一个怎样的“上天”啊!人生,真有“如果”吗?如果能够重新开始,我恐怕只想要一个健康的父亲,哪怕我什么都不懂、哪怕我每天都只能喝上稀粥、哪怕我这辈子只会叫一声爸爸妈妈!现在,怎么想怎么说都没有用了,我,我只能回去了;再不回去,再过一阵子,恐怕就只能在茫茫夜幕中,爬着回家了——
梁晓刚到底还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少年,一番自伤自怜、怨地怨天、黯然神伤之后,他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挪的往回走。
回家的路,由西北走向东南。
来到东街的街面后,梁晓刚向家门口方向望去的时候,只见自家屋檐下,临时亮起了一盏大大的电灯。
这电灯,是100瓦的吧,亮得有点刺眼,连街道上的几颗小石子也看得清清楚楚,也说得上是亮如白昼了。然而,梁晓刚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慢慢往前走了。
如果没有大事情,又何必扯上这样一盏大电灯呢?这一点,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街道上、屋檐下,进进出出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了。
是啊,他是从漆黑一片的荒野上走回来的;在走进自家屋檐下之前,他见到了一盏“光明”的电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