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赵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你还记得我——”
阿豹没接这句话,只是用手捂着剑麻似的短发,低下了头去。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扒了扒那火堆后,接着说道:“到了那儿,那老派也没多说什么,拿起了一根木棍。我一看——”阿豹说着,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围成圈,比划着那木棍的形状和大小。
梁晓刚目测了一下,估计有锄头把粗细。
阿豹苦苦一笑,接着往下说道:“他拿起木棍,就朝我的腿上打。打了好几棍之后,这才喝骂道,阿豹,你以为街上是你的小菜园,可以随便来摘菜,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咬紧牙关,不敢开口。气一松下来,就会更加疼。打了一阵子之后,木棍都打断了——”
火堆旁的几个人,心口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血肉之躯,恐怕不会比木棍更坚硬吧?木棍都打断了,阿豹当时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阿豹挽起裤腿,借着灯光和火光,梁晓刚看清楚了,那小腿上,赫然留着好几处乌黑、淤青的印痕,倒像是嵌着好几条泥鳅。
阿豹倒也不急着收好裤腿,而是拿出一瓶药酒;打开瓶口后,小客厅里顿时就飘起一阵跌打药酒特有的辛辣与“幽香”。擦了一阵子之后,他接着说道:“这一次,他们好像连审都不愿审了。望着那根已经断了的棍子,所长淡淡地说,阿豹,我都不想再跟你说什么了,你是怕我们没事情做?唉,你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老规矩,先到那边去清醒一下吧。我听得出来,他的意思是,要我先去喂蚊子。哦,你们知道什么叫喂蚊子吗?”显然,最后一句,是对听故事的人说的。
阿鬼淡淡一笑:“怎么不知道?牢房里是地铺,又没挂蚊帐,被关在在那儿的人,夜晚,少不了要被蚊子叮咬几下——”
嘿嘿嘿地干笑几下后,阿豹继续说道:“阿鬼,你也蛮聪明的,也懂得什么叫喂蚊子。不过,天冷了,蚊子也懒得出来了。那天夜晚,我倒没被蚊子咬。闭目养神好一阵子之后,我开始想,就这样被关着,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家里的老婆孩子,正等着我呢。半夜时分,外面北风呼呼地吹着,我也没什么心思休息了。踮起脚尖,我够得到小铁窗里的窗枝了。试着摇了几下,那窗枝虽说是铁做的,居然有点松动了。看来,是时间久了,铁枝生锈了。我心里暗暗高兴,这回,说不定可以爬出去。试着喊了一声,没人理睬。看来,夜深了,值班的人也回去休息了。再试了几次,回答我的,也只有西北风。我咬咬牙,就决定试一试。找了些泥块木板,垫高一些,摇铁枝的时候,就受力多了。将中间的两根铁枝尽量往两边分,也就是十多分钟的样子吧,那分开的两根铁枝中间,就可以伸出头去了。确定外面没人后,我先是头部,接着是身体和双脚,钻出去了。逃出去后,趁着天还没亮,我一口气跑到一二十里外的渡口,找一位老中医,要了一瓶跌打药酒——”说着,阿豹扬了扬手中的药酒瓶。
思忖片刻后,梁晓刚问道:“现在,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阿豹再次点上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中,缓缓说道:“我,我也想清楚了。明天,我就去自首。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当初,我只是拿了那袋东西,又没有得手,不算很严重。去自首后,最多也不过是再关我几天——”
梁晓刚暗暗点了点头:大概,也只能是这样了。只是,我真正想问的是,阿豹,经过这一件事情之后,以后的人生路,你该怎样走?于是,他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以后的日子,你有什么打算?”
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后,阿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听了这句话,梁晓刚心下黯然,半晌也没再说出什么话来:那句话,说的有点粗俗,却也是实情。狗都是要吃东西的,如果没找到新的食物之前,你怎么能够指望它饿着肚子生活呢?看来,如果不痛下决心、痛改前非,在侥幸心理的支配下,阿豹还是免不了继续做“钳工”的了。唉,真是学坏一分钟学好一辈子。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真的就那么难吗?他脚下的路,有谁能帮他走呢?
火苗闪了一下之后,暗了下去。阿豹拿着火钳,扒了一下火,接着又添了几根干柴,屋子里的火,片刻之后又熊熊燃烧起来。大概是火太旺了吧,梁晓刚将小凳子往后挪了挪;再过了一会儿,他竟然觉得脊背上掠过一丝凉意,于是他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身子瑟缩了一会儿。
灯光下,火堆旁,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小赵看着怀里已甜甜入睡的孩子。阿豹微微皱着眉头,默默地吐着烟。几个前来“听故事”的人,望着那高低起伏的火苗,一时静默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