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严寒迎风盛开的红梅,正是那迎春的使者。
那天下午,目送着梅玲玲拿着那件待缝补的衬衫离去后,那柔情蜜意熨帖了梁晓刚的每一个细胞。是啊,如果能够与梅玲玲相依相守,不正是自己所梦寐以求的吗?当然,他并不是那种耽于儿女情长之人,事情的轻重急缓,还是要掂量一番的。更何况,有些事情,一厢情愿,还是不够的。
这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了,这天下午,梁晓刚和上官远到外面散步。
高二分文理后,上官远选的是理科,两人就此只能算是同级同校的同学了;不过,正规的学业之余,一起到外面走走逛逛谈谈,也还是能够做到的。
这次散步的目的地,是教学楼东南侧百来米处的那条小河边,由于学校大门是朝北开的,实际的距离,自然要翻上好几倍;当然,对于散步来说,数百米之遥,自不是甚么问题。
将近大门口时,梁晓刚感慨道:“这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又是一年了。”
“时间的奥秘,古往今来,真不知谁人能够穷尽?”上官远淡淡一笑,走出了校门口。
梁晓刚意识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是要“念天地之悠悠”一番的了;于是,他这样说道:“那时间变慢、空间弯曲,有这种可能吗?”说着,缓缓移着脚步。
探讨问题时,有意无意中,上官远这东南行的步子,也放缓了;只听他这样回答:“如果按照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样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
“可是,在现实生活中,似乎却难以验证啊!”梁晓刚试着这样说道。
上官远皱了皱眉头,慢慢说道:“如果接近光速时,在宇宙飞船上,就能看到这一幕幕了。”
“只是,按照人类目前的水平,那些运载工具的速度,还是相差太远了吧?”
“是啊,目前人类的第一、第二宇宙速度,也还是光速的几十万分之一!”上官远说着,向那东南方的天空,静静地眺望了一阵子。
循着上官远的目光,梁晓刚远眺了一阵子后,这样说道:“也就是说,按照目前的这种情况,要穷尽宇宙、时空的奥秘,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将目光收回后,上官远缓缓向前移出一步,同时说道:“要穷尽宇宙、时空的奥秘,或许要在数千年之后;至少,我们这一代人,是不可能的了。”
“那么,现在人们所做的事情,”梁晓刚说着,也小步向前走着,“意义何在呢?”
上官远微微一笑:“或许,就像那句话所说的,追求真理比得到真理更重要,说到底,人生也只是一个过程,是不可能穷尽真理的。”
梁晓刚感慨道:“哦,怪不得牛顿要把自己比作在真理的大海边捡到一些贝壳的孩子,说那真理的大海,自己还不曾发现——”
“从科学发展的角度看,牛顿的那番话,既表明了他的谦逊、谨慎,或许,更是实情——”
“像牛顿这样伟大的科学家,都没能发现真理的大海;我们这样的人,又能做点什么呢?”
上官远点了点头,颇有感触地说:“其实,我一度怀疑哲学的作用和意义,几番思索之后,还是觉得,既然自然科学只是分门别类的研究、探索一些自然规律,离了如指掌的要求与境界,差天远了;如果不能从哲学上作整体、总体上的观照、把握,看来还是不够的——”
“这样说来,在你心里,自然科学与哲学,就像一个人的两只手,缺一不可?”梁晓刚这样问道。
“至少,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的。”上官远说着,点了点头。
类似的谈话,已有过好些次了;而这一次,依然没能取得实质上的重大突破。看来,活生生的每一个人,究竟还是有局限的。这辈子,理想与现实,追求与得到,终究还是不一致的。默默感慨一番后,望了望前方,梁晓刚这样说道:“看来,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要成为一种做人的信念与态度?”
“是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心想事成?”上官远这样回应道。
“在一起散步的时候,我们所探讨的这些话题,究竟有没有意义呢?”梁晓刚说出了心里的疑惑。
“意义,是人主观上的想法,不能一概而论。”上官远斟酌着字句,“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果我们也像那些人一样,只谈些生活中的琐碎事情,似乎更加没有意义——”
“其实,我们一直在犯这样的错误,那就是,对于功课,重视得不够,这样一来,由于不能脚踏实地,谈起这些大问题来,就有点好高骛远了——”梁晓刚试着这样说道。
“这个问题,”上官远感慨道,“我何尝就没想过呢?只是,很多时候,我总是管不住自己,总想着这些终极问题,一来二去,功课就落下了不少。这方面,你,你似乎要好一些吧?”
梁晓刚苦苦一笑:“半斤八两,也差不多的,高一的时候,你就知道,数学就成了我的短板,现在也还是老样子,前面的路,不容乐观啊!”
“是啊,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这样的问题,我们都想到了,只是,一直都处理不好,如今,高考在即,问题就显得蛮棘手的了;看来,人,的确有放任自流的一面——”
“想做个好学生,还真是不容易啊!”梁晓刚叹道。
上官远点了点头:“所谓积重难返,以后的那一大堆课本,也是够让人头疼的了。”
“算了吧,功课上的事情,还有明年——”
“明年?哦,明天,也就是明年了。哦,一年的这最后一天,是该好好想想未来了。”上官远接过话。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那片小树林的东南侧。
“哦,好几天之前,”望着那一片依然是绿意盎然的小树林,梁晓刚心间涌上阵阵暖流,“也就是这片小树林,由于梅玲玲的到来,我的人生,揭开了新的一页——”这样想着,他对上官远说道:“再过几个小时,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了。”
上官远原本也是少了几眼这小树林的,听了梁晓刚的话语后,他将目光转向了东南数十米处的那条小河,微微一笑:“老同学,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到河边再说吧。”
梁晓刚倒不想让上官远知道得太早,就这样说道:“是啊,再走一阵子,到河边看看吧。”
这座县城,位于柳州市区西南约十公里处,大致上也说得上是山清水秀、古朴宁静。一千多年以前,柳宗元被贬为柳州刺史,某一日登楼远眺,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其中的“江流曲似九回肠”一句,有意无意中,被后人誉为吟咏柳江的千古名句。其实,从整首诗考虑,再联系上下文,“江流曲似九回肠”云云,更多的是一种愁肠百结的慨叹,说不上有多少诗情画意。当然,后人的断章取义,也不无道理,单从字面上看,这“江流曲似九回肠”倒也极尽水流之态,堪称贴切传神。对于本书的主人公来说,此时此刻,诗句里的背景主旨、珠玑字句、微言大义,是无意于多作辨析品味的了,他只知道,巧合的是,眼前的这条小河,就叫九曲河。
至于柳宗元当年是否见到过这条小河,“江流曲似九回肠”的诗句,与这条小河是否有某种关联,多年以前这条小河是否也上演过某些浪漫的故事,就留待后人考证了。
过了一座小石桥,梁晓刚与上官远来到了小河的南岸。
看着脚下清澈的河水,梁晓刚淡淡一笑:“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诗经》的第一首诗,是和小河连在一起的?”
“你,你是说那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吗?”上官远问道。
“是啊,是这一首,接下来的两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梁晓刚说道。
“哦,大概是这样吧,”上官远沉吟道,“很多时候,人们的劳动、生活,就在河边。那清清的水流,引发了他们无尽的情思,于是——”
“嗯,大概就是这样吧?”梁晓刚缓缓说道,“小河边的故事,的确是蛮浪漫的——”
上官远像是想起了什么,就这样说道:“晓刚啊,我发现,这一路上,你总是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就像是捡到钱一样——”
一听到“捡到钱”,梁晓刚一时忍不住,就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和上官远一样,有时候沉浸在冥想之中时,脸上会露出丝丝笑意,有些人见了,觉得有点奇怪,就笑问“这么高兴的,是不是捡到钱了?”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人家要怎么想,也只能由他了。不过,这个下午,梁晓刚倒的确有值得高兴的事情,在河边坐下后,他掏出梅玲玲所赠送的一张贺年卡(明信片),在上官远眼前一亮,接着这样说道:“你,你先看一下这张贺年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