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园还是如往常那般幽静苍翠,只是今日却流转着低沉的气息,比往常更静更冷。沐玦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长空,紧握的手心已将梅花簪刺入掌心,鲜血渗出,他毫无感觉,钻心的疼不是来自手心。
因鞭笞太重,齐云等人不敢轻易妄动,长空依旧穿着早晨的那件白色侠士衫,此刻不再飘逸出尘,它残破不堪,血迹斑斑,零零碎碎覆住长空纤细的腰身。长空发髻早已散开,凌乱的青丝遮不住她苍白的面色,眼窝青黑,嘴唇发白,嘴角还有血迹,她一动不动如残破的布偶,灼伤了沐玦沉寂二十余年的心,亦灼痛了那双潋滟风华总是冷淡得波澜不惊的眼眸。
生命中,第一次不知所措,成堆的疗伤圣药摆在旁边的小几上,几盆清水依次盛放,沐玦不知该从哪里开始下手,鞭子上的倒刺将衣物也嵌进了皮肉,修长白皙的手,小心翼翼的伸出去,又停驻在半空。
这时长空如小扇子的眼睫轻轻扇了扇,手脚一动,登时疼到骨髓,痛入肺腑,她嘶嘶吸了一口气,呢喃着出声:“疼。。。。。。”
沐玦眼中闪过心疼,此刻他不再深藏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轻轻握住长空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哪里疼,快醒醒,别怕,我在。。。。。。”
长空被全身的鞭伤痛醒,迷迷糊糊间,听见谁的声音温柔多情,低沉魅惑,煞是好听,便挣扎着向着黑暗中一线天光奔过去。
一睁眼,撞入一双温柔的凤眸,她第一次在里面见到不安和担忧,那眸子璀璨似天边的北极星辰,一颗便足以照亮整个夜晚。
片刻后,长空浑身疼痛,那双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在那里,不由嘶哑着道:“水,我想喝水。。。。。。”这一语惊醒梦中人,沐玦敛眸起身,赶紧去倒了水来,衣袂带风,那是从未有过的急切。长空一连喝了三杯,方才停下。
头脑一清醒,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才一日光景,长空便经历了这么多,一瞬间用疑问戒备的目光看着沐玦,不知说什么好。
“你别急,待你伤好,我都告诉你。”沐玦还是淡淡的语气,长空却听到了从未有过的小心翼翼,心口好似被撞了一下,酸酸的,有些疼。
说完,也不看她,端了一盆水到床边,拿了干净毛巾过来,看着长空:“怕疼吗?我帮你清洗上药,你且忍忍。”
“我。。。。。”长空有些嗫喏,耳根及脸颊不由红了起来,到为她增添几许生气,“你找个女子来给我换吧。”
薄唇一勾,刹那令芳华失色,沐玦只当没听到:“痛就叫出来,伤口再不清理便会感染,到时更加麻烦。”作势便要去脱她衣服,长空一急,抓住他的手,牵动伤口又是一阵疼,“等等。。。。。”
沐玦轻柔的拉下她的手,轻轻放在一边,戏谑道:“莫非,你想让齐云他们来。”长空避过眼睛不再看他,轻声道:“轻点。”
衣服脱离身体,还是不能避免的带出血肉,沐玦看得脑门青筋乍起,长空早已痛的冷汗直流,嘴唇都被咬破了,就是没有喊疼。
沐玦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慢慢整理着,眼眸沉得快要滴出水,他低低在长空耳边说话,试图转移她的注意,手上动作不歇,却有些几不可见的颤抖。
长空痛的说不出话,在沐玦说出那句“伤你之人,我必百倍还之,从此,我不会让你再受伤”时,抬手环住他脖颈,清冷的梅香沁入鼻尖,长空靠在沐玦肩头,眼中盈满晶亮的东西,咬着牙,竟不再觉得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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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长空没能见识到比武场上的激烈战况,只能从沐玦轻描淡写的讲述中知道,最终的武林魁首,被一个名叫齐鼎的人夺得,当时程琪淑和他哥哥不服气,上场又挑战了一回,齐鼎边数边打,气定神闲的数到五,以两人落败收场。此番挑战乃是前所未有,武林中人信义为重,归云山庄此举,真真失了在江湖的信誉,齐鼎这个新任盟主今后便不会再受归云山庄的掣肘。
据说授位之礼一过,程崆群便借口身体不适退回后院,其余归云弟子也走得个七七八八,他们关上门来做了何事,便不得而知了。
“齐鼎?”长空在心里细细咀嚼这个横空出世的名字,脑中灵光乍现,便向沐玦问了出来。
“此人当是公子的老朋友吧!”
“确是有些渊源。”沐玦淡淡一笑,讳莫如深。长空却知晓,能让沐玦承认渊源的,必定关系匪浅,怕是他的又一臂膀。
“公子胸有沟壑,手握乾坤,在朝中无权无势多年,却是为何?”
彼时长空大伤初愈,斜倚青竹,眼眸含笑。沐玦手执墨棋端坐竹下石桌,“吧嗒”落下棋子,黑子突破重围扭转乾坤,已成鲸吞万象之势。他抬首向长空轻笑,凤眸深凝,如墨熏染,星华煜煜。
“世间本无永恒,世事真假难辨,无法窥其内幕,唯有用心体会,方能得之精髓,许多事,当如是。”
长空稍移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眼中已有些道不明的快慰,说不清的愁结。眼前人交手自弈,天下风云皆搅在两手之间,殊不知,同样的话,她也说过。
知音,之因。
她依旧笑着,嘴角上扬,没有人知晓她此刻的心绪,也许沐玦明白,不过长空已经转了话题。
“自出京到现在已有三月,我们何时动身回去?”
“急什么?难得清闲,或许还有好戏可看。”
“好戏?什么?”
两人正闲侃着,竹林上方黑影一闪,黑衣紧身墨冠束发的武士已单膝跪在沐玦面前。
“见过公子!”
“起身吧,如何?”
“公子所料不错,墨煞已和那边取得联系。现在应是还在,不久便回。”
“知道了,下去歇着吧。”
“属下告退!”
那人一走,长空便疑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好戏?你监视墨煞?”
“初到此处不久,我的人便在城中发现墨煞的踪迹,他刻意隐蔽行踪,不得不防。”说着,沐玦索性推开满盘棋子,慵懒地靠在身后翠竹上,凤眸望进长空盈亮的眼中,有些许笑意。
“自入莞州以来,他多次避开你消失不见,你就不好奇,不想知道?”
“不错,我很好奇他去了哪里做了何事,可是那是他的隐私,我无权干涉,除非他亲口告知,否则我不会主动窥探。”这许久的相处,长空便是相信墨煞不会害她。
“你就那么信任他?你们才认识几天?”沐玦收起笑意,语气淡了许多,却透着他的不赞同。那些许的吃味,连长空都未曾发现。
“是你多心了,虽说世间恶人很多,但好人也不少,公子该宽心些。”
沐玦充耳不闻,翩然起身,拂去衣袂上的尘埃竹叶,而后轻轻瞥了一眼长空,转身便不疾不徐的走进了他的房间。
长空被看的发毛,摸着鼻子不知所谓。此时墨煞却推开院门疾步走了进来,待看见斜倚青竹的长空明显一愣,便又一言不发的回了偏厢。
直到门合上,长空才反应过来,却更加疑惑,怎么了,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却不知沐玦只是看不惯长空对墨煞的态度,而墨煞,静坐在背光处,青铜兽面上方两处黑洞闪着光华,却又无处安放。
握着手放在桌上,手边便是他从不离身亦不出鞘的黑色长剑,时而紧握的五指昭示着主人内心的挣扎和紧张。
须臾,他听见隔壁门扉轻开慢合的声音,兽面微转,握拳砰的捶在桌上,哐锵震得长剑轻吟。
随即,他执剑起身,带着些决绝的果断,推门而出,将黑暗阻隔在雕花木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