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友家是在郊区的一处鱼塘,爷爷是靠养鱼为生的,每次江忘夏过去总能看见一个带着草帽的老头叼着根旱烟坐在池塘旁边,他的脾气算不上温和也不严厉,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就算江忘夏去他家里也是看他一眼然后带着镰刀和锄头外出,剩下的就是略带鱼腥味儿的小房间和穿着汗衫躺在床上的二友。
二友是江忘夏的第一个男性朋友,他有时候会很难过的想,自己大概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了吧,大家都合起伙儿来排斥他,只有二友还能在周末的休息时间和他一起玩。至于何解语,她是女孩,按道理,男生是不能和女生一起玩的,所以算不上朋友。可笑的是,他当时对‘朋友’的定义居然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必须是男的,然后第二必须是要和他一起玩的。
那次过后,回到家江忘夏的爸妈居然破天荒的一句话都没说,第二天还是照常,不过那个一场家门口就能看见的身影却是再也看不见了,何解语早上不会再等他上学了。而且就算是到了班里,她也不会再缠着他了,就算是他被欺负了,她也只会在远处告诫那帮男生他们在这样她就要告老师了。至于那些蝉,已经被遗忘了,毕竟回到家以后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放在角落的那个罐子了。
江忘夏在解脱之余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不过他还是必须要遵从原则,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跟着二友一起做一些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他一直都认为二友是一个很酷的人,他一点都不怕老师,还有几次公然在课堂上和老师顶撞,至于学生禁地游戏机室更是出入自由,像自己家一样,一点都不怕会被人发现。
这一天,江忘夏手里握着妈妈刚给的早饭钱,今天是周日,但是妈妈这几天生病了,所以不能做早饭,给他钱让他自己去外面买早餐,但是他却动了一些心思,昨天的早饭钱他剩下来了,没有花也没有上交,妈妈也没说什么,今天他就大胆的再次把钱留了下来。今天他要让二友带他去一个地方,一个比用手柄玩游戏更刺激的地方,虽然只有在偶尔路过的时候才能瞥到里面的情形,但是他不止一次为那种刺激的金属响声和音乐而心动。
如果被抓到了怎么办呢?如果是江忘夏的话他就会一句话都不说,然后老师和父母就会认为是二友这个坏孩子带坏了他,而他顶多也只是挨一顿打。他太清楚自己的老师和父母了,他们习惯把错误归咎在自己不太看好的一类人身上,比如成绩差的学生和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的江忘夏当然不会想这么扫兴的事情,他想的完全是如何在游戏机室里面玩耍,走在街上,感觉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是雀跃欢欣的。
当他的身体路过游戏机室的时候停了一下,门已经开了,这个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隐秘,只开一扇小门,然后用长长的绸布充当卷帘,只要进去了就看不见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人,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被路过的熟人发现了。
此时的卷帘被拉开了,依稀还可以看见里面整齐摆放的游戏机,至少有家里两个电视那么大,而且那些类似于手柄功能的操作杆简直把江忘夏内心对于游戏的定义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江忘夏一个路过穿着黄色裙子的女人在江忘夏旁边走过,他的心里顿时一阵拔凉,赶紧将头瞥了回来,然后假装若无其事的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江忘夏抬起了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原来那不是自己的班主任,差点被吓死了。
二友家离江忘夏家有接近一个小时的步行路程,但是江忘夏此时却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必须找到二友,然后让他带自己来这里的游戏机室,他一个人没有勇气做这样的事情的。
这也大概是他们那个时候的小学生喜欢做的事情,他要是想揍你,不会直接揍你,而是对你说‘放学后给我在校门口等着。’这样的话似乎很高大上,而且显得他先礼后兵很厉害的样子,其实都知道言下之意就是他会叫人揍你,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
做这些违反小学生守则的事情都是需要同伴的,人多了可怜的勇气就一点一点堆积起来了,可怕的后果就被一点一点分担了。然后胆子就肥起来了。这样的想法就算是长大了也丝毫未变,只不过是做的事情变了而已。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江忘夏已经做好了请客的准备了,在他心里,已经把二友当成自己的大哥了,一般有大哥罩着人是不会在学校里受到欺负的。再加上二友在学校横的很,可以说使他们小学的扛把子,连初中的人都不怕,只要跟他搞好关系,以后自己的生活一片光明。他可是很崇拜二友的,所以对他说的一切都信以为真。
在到达二友家的那一段路上有一段没有修的地段,十分难走,这些年说是要修,但是工人都是开工一两天休息几个月。
“这些修路的都是瞎子吗?这么长的一条破路都看不见,还不来修?”
江忘夏艰难的避过那些坑坑洼洼,他以为这里没修路是因为地方太偏僻了修路的工人看不见,但是为什么自己看见了,他们肯定是瞎子。
江忘夏忽然有些可怜起二友来了,每天他上学都要经过这样一条路,实在是太可怜了,他走过这里都要花不小的力气,不然一不留神就要一脚踩进坑里崴到脚,这比跳房子都难。
经过一片高大的白杨林之后,江忘夏终于看见二友家的房子了,他家的鱼塘很大,房子在鱼塘的对面,靠畔而筑,旁边还停泊着一艘白色的水泥色小船。
江忘夏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小脸红彤彤的,忍不住奔跑了起来,马上他就可以和二友一起前往他所憧憬的地方了。很戏剧的是,在去往这个地方之前,江忘夏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能够造一艘大大的飞船的科学家,因为他想逃离地球,现在呢?似乎在地球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而且听二友说那里面好玩的不得了,至于造飞船的事情,先缓缓吧。
这是江忘夏第一次进二友家,以往都是在房子外面叫他的,因为二友的爷爷看起来很冷漠,对于江忘夏而言,这也许就是他不受欢迎的一种标志吧,无论在什么样的年纪我们去别人家都需要客套话,没有客套话的冷漠就相当于直接赶人走。如果人家家长看你的眼神是笑意盈盈的,那么无论她说什么,你都有继续待下去的脸皮和勇气了,因为小孩子是听不懂那些话里话的。
“二友这个时间段还在睡觉吧,叫肯定是叫不醒的,而且我现在渴死了,要不先去他家喝口水。但是他爷爷……算了,不管那么多了,问起来就说我来找二友是来讨论学习的。”
江忘夏硬着头皮敲了敲二友家的门,这是一扇单门,这栋房子看起来也很小,比他的房间还要小,要不是以前看见二友从这里出来,他还真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地方居然真的住着人。
没过一会儿,门被打开了,江忘夏看到了揉擦着双眼的二友,他穿着一件汗衫和小四角,下面的老二支起了一个帐篷,那时的江忘夏认为发生了这种情况只能是被尿憋的,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性,也许当时的二友的确也是如此。
“要死啊,这么早就跑过来干嘛?”
二友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对来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是瞧不起,憎恶,后来才知道这份感觉源于嫉妒。
“二友,你爷爷在家吗?”
江忘夏神秘兮兮的问。
“没有啊,怎么了?”
二友将他堵在门口,要是一般玩的好的,他会先让他进去。
“那你让开,我先进来喝口水再说话。”
江忘夏笑嘻嘻的说,只要他爷爷没在,他就能直接对二友说出自己的想法了,而且还能像现在这样直接进去讨口水喝。
二友本来不准备放行,可是发现江忘夏这小子居然自来熟的直接闯了进来,刚准备说些什么,他就抱着家里的那壶水大口的喝了起来。
“呸……”
刚入口江忘夏就放下茶壶吐了出来,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咸,他还以为是二友恶作剧耍他呢。
“二友,这水怎么喝起来这么恶心?”
“你懂个屁!这是盐水,比一般的水要顶用很多倍,不喝滚蛋。”
二友皱了皱眉头,然后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他最看不起的就是江忘夏的这一点,无知,明明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有。
“二友二友…”
江忘夏激动的一下蹦了起来,还一边拍着二友的胸口,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你脑子有病啊!”
二友就这么看着他,也不动。
“我跟你说啊,我有钱了。”
江忘夏神秘兮兮的在二友旁边说道。
“关我屁事?”
“我们可以一起去那个地方了。”
“什么地方?”
“就是你经常说的。”
“游戏机室?”
在二友云淡风轻的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江忘夏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阵骚动,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大人才能进去的地方,他可不敢跟别人说他要进去。
江忘夏点了点头。
“你有多少钱?”
二友笑着问,江忘夏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傻小子,包括现在,他甚至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四块。”
“这么多?”
“嗯…”
“可是我没钱啊……”
“我请你!”
“那,好吧。你等我一下,我先去洗嘴洗脸然后我们再出发。”
江忘夏点了点头,二友就拿着杯子和毛巾出去了。
窄小的房子里只有一条过道,在墙上,挂着一个军人打扮的人的照片,还有一些勋章和奖状。他能看见照片上的那四个字—陈迩同志,剩下的就是一些二友以前的照片了,他一直都长得很壮,以前也是这样。
就在江忘夏仔细端详那些照片的时候洗漱完毕的二友走了进来。
“二友,这是你爸吗?这军装看起来好帅啊!”
二友并没有说话,刚刚营造起来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冰冷了下来。
江忘夏在过道里来回的走,还在不时地看着墙上的照片。
忽然二友勾了一下他的屁股。
“走啦,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在二友把门锁上以后二人就朝着镇里的方向出发了,一路上江忘夏还不时的感叹着二友家这边的风景真好,其实就是想着法儿的拍他马屁。
二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直都没有说话,还时不时的不屑冷笑,他那帮朋友才不会像江忘夏一样,都会说这是个什么破地方,要什么没什么,就连茅厕都是那种土篱笆搭建的臭不可闻的地方。而二友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就活在这么一个破地方。
两人到了那条破路的时候二友所展现的熟练程度让江忘夏大吃一惊,他好像并没有看地上,却总是能避开那些坑坑洼洼,再反观自己,就算是看着地面走也有些吃力,二友果然很厉害,在很多方面都比他强。
一路上二友似乎都是沉默寡言,江忘夏一直变着法的找话题但是他都不说话,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是这也扑灭不了他如火般的热情,他马上就要去一个上档次的地方了,比在家里用手柄打游戏要高上很多个档次,连那些偶尔瞥到的画面都会出现在他的梦境里面,他做梦都想去游戏机室。
“要是被老师抓到了怎么办?”
看着前方的那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江忘夏没来由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叫家长咯。”
二友无所谓的说,他还希望老师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呢,能够打通他在天国的老爹的电话,顺便帮他问问为了正义而献身爽不爽,如果爽的话他哪天也去献献,而且在那之前不能娶老婆,因为献身了以后老婆就成别人的了……所以不能娶老婆对么?
“什么!!!那怎么办?”
江忘夏忽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原地像是走不动了。
二友看着他的这个样子,没来由的一阵厌恶,为什么?明明是他叫自己来游戏机室的,现在的情况反而让他有一种带坏别人的罪恶感,不过他能怎么办?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因为他也想去,但是他根本就没有零花钱,平时能够去里面都是靠朋友给他的游戏币,一块钱可以买四个游戏币,拥有四块钱的江忘夏在他眼里简直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拉进去。
“你怕什么?班主任根本就不住这条街,而且只要我们一下子闪进去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二友拉了拉江忘夏的胳膊。
“真的?”
“废话,我都是这么进去的,而且从来都没有被抓到过。”
就这样,江忘夏又一下子卯足了劲儿,在走向游戏机室的时候每一步仿佛都是小心翼翼的,不知道在提防着谁,江忘夏像小偷一样不断地打量着四方,生怕看见了某个认识他的人。在他犹豫的时候二友已经靠在游戏机室门口对他招手了,旁边还有几个路过的大人看了他几眼。
“喂…快进来。”
江忘夏心里骂着二友一声大笨蛋,一下子调过头向巷子跑去了,他现在想找一个地方先隐匿下来,等刚才的那一拨人走了之后他再寻找时机进去,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那样的画面,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得进入游戏机室,如果那扇门不是对着街道就好了,如果这家游戏机室有后门那就好了。
江忘夏在一处无人的巷口停了下来,喘着气,然后将手伸向了自己的口袋,里面的硬币还在,他现在后悔了,如果刚才跟着二友一起进去了,那现在他已经坐在有他家电视两个那么大的机器上打游戏了。
江忘夏调整了一下状态,出了巷口,又向游戏机室的方向走了过去,即使到了门口他也没有进去,长长的门布挡住了里面的情形,外人无法看清里面的样子,这也是江忘夏渴望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就像每个孩子都梦想的秘密基地一样隐秘。
就这样来回的在门口徘徊,他期待着某一次的徘徊能够遇见刚好到外面来寻找他的二友,但是依旧没有发现二友的身影。
正当江忘夏绝望的想要哭出来,然后转身回家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掌拍住了肩膀,那种沉重的感觉让他的心里一阵拔凉。
“在这里干什么呢?”
江忘夏艰难的转过了头,看见了提着公文包准备上班的父亲,因为昨天晚上想的太过兴奋,导致今天早上很早就醒过来了,甚至比八点上班的爸爸还要早上两个小时。
“我刚吃完早饭,在街上逛了逛,现在准备回家了。”
江忘夏这次没有停顿,现在撒谎已经可以做到不结巴了,但他依然还是低着头,脸上红彤彤的。
江父摸了摸他的头,有点感触的神色。
“早点回家吧,你妈妈病了,回去了好好照顾她。”
“嗯!”
江忘夏点了点头,父亲偶尔也会在周末加班,但是没想道今天会这么巧碰到他,看来这次是很容易就圆过去了。但是好像从此以后,就算他做错了事,江忘夏的父亲也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了。
江忘夏一路飞奔跑回家,再也顾不上梦想中的天国—游戏机室了,因为今天不适合去那里。
周一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二友在江忘夏的课桌前留了一下,笑着说。
“放学等我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江忘夏点了点头,他也正好想跟二友好好道歉一下,毕竟这次他坑了二友。
放学后,江忘夏收拾东西的速度很慢,也是为了等二友,当二友挎着包带着几个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江忘夏有点不知所措,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走吧。”
二友淡淡的说了一声,江忘夏透过夕阳的微光看见了二友眼中的冷漠,那种感觉比恶意的嬉皮笑脸还要可怕。
江忘夏拿着包跟着他们一行人来到了教学楼下面,二友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
而江忘夏则已经猜到了将要等待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心里充满了恐惧,就像是死刑犯在枪毙前奔赴刑场一样,明知一死却像行尸走肉一样任人摆布。
“江忘夏,你在这里啊,快跟我回家,我妈妈说找你有点事。”
原本死心了准备给二友揍一顿的江忘夏忽然一下子像是得到救星一样。
有一个人直接跑过来拉住了他的手,挡都挡不住。
二友沉默的低下了头,死死地咬着牙,憎恨的像一头猎豹。
“江忘夏,你就跑吧,你们江家的父子都一个德行!就知道跑!”
隔着老远江忘夏都能听见二友的那一声愤怒的怒吼,不明觉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