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闷的由着人抬着走了两盏茶光景,轿子忽然落定。
耳听得马蹄声由远至近
“迂——
谁家的轿子?”
一耳熟能详的声音勒住马,沉沉地问道。
有一梅府家人俯首哈腰道:“回轩辕世子,是梅翰林府的两位小姐,应北静太妃之诏,进府赴宴。”
那人“噢?”了一声,打马在两乘轿子间溜达了一回,突一勒缰绳,道:“不知哪个里面坐的是你家大小姐?”
家人一愣,支吾了两声,唯唯诺诺的回道:“这……这乘便是了。”
“哦……”那个人飞身下马,随手将缰绳一丢。
轿外陡然沉寂。
梅若心黛眉蹙起,心跳加快。
许久,有脚步声缓缓走近。
步声愈近,梅若心心跳愈快。
不消片刻,重重的脚步声狭着漫天戾气透过轿帘。
梅若心几欲窒息。
蓦然间,铁器碰撞声、衣裾忽列声、脚步重重声、马蹄杂沓声响起,一慵懒清淡的声音自鼎沸中遥遥飘来:
“世子缘何过门不入?想必是怪溶礼遇不周之故?”
来人‘轩辕冽’闻听皱眉,只得摒却杂念,回头,却见一对人马簇拥着一乘锦绣车辇急急而来。
顷刻间至前。
帘子一挑,一袭白袍欺雪压霜的北静王一双如墨黑瞳,眼角嗪着一抹如有若无的嗮意,探身而出。
轩辕冽稍为一顿,紫金扇“啪”地脆声一合,狭长丹凤眼立时含满笑意,几步迎上去,拱手让人,“原本想去给太妃请安,突见许多轿子陆续进去,不知何缘故,唯恐冒昧唐突,正自两难,恰巧这会子溶表弟你便回府了,可不是巧得紧。”
水溶冁然一笑,黑水晶般的眸子犹似无意的在梅若心轿帘上一掠而过,语声清悦,“想必是母妃传召入府宴会的新晋秀女。倒没有什么。不过这会儿子母妃正经无暇顾及你我,不如咱们先自到枕月阁小酌一杯,如何?”
“枕月阁?久闻枕月阁装潢独辟蹊径,堪称奇绝,竟是世罕。一直为不得亲见而深以为憾,而今荣幸应邀敢不承情?请!”
两个人携手并肩,一径去了。
众人这才缓下一口气,心中俱道:“那位爷可是去了……”
轿子又被人抬起。七拐八绕的走了半天,终于落下地来。
一阵衣裾细碎,有宫婢打开轿帘,扶手引出。
身旁轿子立时被几个婆子无声抬下。
转顾一回,满眼皆是金瓦红墙、龙脊凤檐,朱帘画栋、蓝台玉榭,气势雄伟辉煌、庄严宏大。仅次于巍峨轩阔的皇城宫阙!
梅若心面上虽不动声色,然,心中纳罕万分。
“姐姐?”一旁,梅若妍啧啧称奇一番之后,见梅若心一脸的云淡风轻--形容竟愈见飘逸绝尘,不由得心生怨怼,遂强忍住性子,半含讥讽的旁敲侧击,“姐姐见这北王府邸可还入眼?想想,这么大大的一座王府此时竟还未有女主儿入驻,当真是天下诸女子之一大憾事儿?然,万事皆有对立面,殊不知如此一来,相对于今日之另一种人却又可称为天大幸甚之事儿……只不知今日宴罢,何许人能够有大不同之际遇,得享无尽尊荣便不得而知了。”
瞟了瞟仍旧清泠颜色,犹自慢慢踱步悠闲自在的梅若心,若妍哧地一笑,故作叹息,低声道:“你倒好悠哉淡定……也是了,明知不得为又何苦挣之?姐姐究竟是了悟了。只是这样子的了悟不知是明哲保身般的知难而退抑或是迫于无奈又无计可施中的不得已……外人还真是不得要领,果然是耐人寻味罢……”一番冷言讥语过后,梅若妍再次斜眼看去--梅若心置若罔闻,静水无波,由着两三个盛装宫婢引领着向前。
倒是前头引路中的一年纪稍长的穿戴稍微不同的女官,闻听此处,不动声色的拿眼晲视两人形容,渐渐地眉宇深憷起来。
横穿过富丽堂皇的半个府邸,一队人来在幽深秀丽的园林地带。拐上曲廊亭榭,一处尚朴去华,高高有一匾名,书写着‘萃玉轩’的楼阁,显现眼帘---梅若心心无旁骛的只管赏心悦目,突闻一娇声婉转,腻腻传来,“妹妹!你可来了,等得人好苦。”
梅若心寻声望去,‘萃玉轩’里人影一晃,身着淡翠色长裙,粉妆淡施、气质超尘的林黛玉闪身而出。
‘林黛玉?’梅若心几乎喊出声来,丢下冷冷瞪视着满眼嫉恨怨毒的梅若妍几步迎上去,二人玉指紧扣,泪眼相对!
那年纪稍长的女官微蹙眉尖,低声道:“王府之中怎可任意喧哗!?还不快些随奴婢去觐见太妃?”
闻说,二人恍然,赶紧收泪整容,随着那女官进了门去。
入门之始,梅若心眸光暗飘,屋内,虽人影绰绰,却鸦雀无声,一派庄重肃穆,便不敢造次只是低眉顺眼的随着林黛玉一番叩拜过后,听到遥遥传来一女子温柔婉转的声音,道“免!赐座!”二人方才恭立起身,落座角隅。
小心环顾一回,大都是前日在宫廷内所见之女子,只不过……今日众女衣着装束均与往日大相径庭,一个个除却一脸红妆粉脂、卸下满身珠环玉绕,竭尽淡静素雅之能事儿,行动矜持、得当有礼,着实令人刮目相待。
梅若心一怔,忽而回味过来,嘴角便掠过一抹冷嗮。
那温柔婉转的声音再度响起,遥遥传来,“哪位是梅翰林府上的大小姐?近身上来。”
林黛玉听见赶忙扯了扯依旧神思飘渺的梅若心,悄声道:“妹妹,太妃诏你近前说话,千万小心应对……”
梅若心不由讶然,却无以为计,只得随着候立一旁的女官姗姗而去。
一路穿花扶柳一般绕过众多美女,自然而然的也与薛宝钗、贾探春、史湘云三姊妹顺肩而过,三女俱是頷首示意。
末了一席,临近主位,竟是公主宜兰。
梅若心一怔,心道‘她怎么会在此间?’前番曾自泷灀口中依稀得知这位宜兰公主真实身份是忠顺王府的一位嫡出郡主,表面上似乎是因生的美貌无双性情又及其敦厚纯良深得皇太后喜爱,于是乎顺理成章的便收为义女,封为公主,暗下里究竟是如何,泷灀也只是揣测多多。
当下一见,梅若心免不得狐疑重生。
“太妃在上,秀女梅若心大礼参拜。”
随着女官提醒之声,梅若心慌忙收拢思绪,恭恭敬敬的向上拜了上去。
“免了,起来吧。”那好听的声音适时而起,“不必拘礼,只管抬起头来。”
梅若心闻听只得螓首微扬,向上看去,却只见众多宫婢簇拥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北静太妃—但只见她: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身材修长,曲线窈窕,一貌倾城,美艳绝伦。举手投足间温婉有节,仪态万方。不由得心生一丝敬慕。
此刻,北静太妃亦是一眼惊罕的审谛着阶下一脸淡淡无波的梅若心--乌黑如泉的长发一络络的盘成发髻,除了一半旧的碧玉发簪竟再无饰物,一袭皓白如雪的衫裙轻裹着肩若削成腰若约束的高挑身姿,眉不描色如黛,肤未拭赛凝脂,一双如漆墨瞳满是清冷纯净超然无物的灵光。放眼满堂,一众美女不乏绝色空前,然,其卓尔不群的决绝气质仍于中拔筹。
北静太妃眉尖由不得渐渐矗起,心中则感慨万千,低低叹息一回,方道:“一转眼,不想你竟然这么大了。”梅若心一愣神。太妃缓步降阶,一把攥住梅若心手腕,不顾一室异疑,走进一处逶迤倾斜的紫水晶珠帘后,相对落座,睇目良久,惨然一嗮,道:“记得上次见你已是十年之前,你娘亲带你来王府做客,那时间你还是身量未足的女娃儿,不想,一晃眼这么多年便混过去了。三年前因故未能见你娘亲最后一面……倒是一生至憾之事。”见梅若心仍旧懵懂不明,太妃又是一叹,道:“可惜了……当年与如雪、敏儿,三人,意趣相投、情如姊妹,偶得小聚当真欢欣无限……多少乐趣一生不忘……只是,世事难料,恍惚间万事俱往矣,她们姊妹竟都不在了,而我,而我虽生犹死……”
一时悲戚不住抽噎起来。
见她梨花带雨、哀伤无限,梅若心心中惊涛骇浪之余便亦不觉落下泪来。
良久
太妃渐渐平息心境,仍旧紧紧牵住梅若心,眼中满是痛惜之色,重重地叹了一声,犹似下定决心一般,柔声道:“此次甄选当真啼笑皆非,然,既是皇上旨意必不得违,只有竭心尽意罢了。王妃之位只有一个,太后已然懿旨内定,至于侧妃之选虽说暂定一位……日后倒还可适度裁处。我的儿,念前番之决意已是万难之择,并不能想今日与你相见竟如此心意相投,我竟悔恨不已。只是事已至此再难有退处……现有一策,你听听可还使得?明儿个,明儿个我便做主让溶儿收你为妾,虽时下是委屈了你,但不日之后,我自会另行安排,给你名分,必不让你委屈了去。自此,无论是你或者玉儿都能在我跟前儿,再不必受他人颐指气使,你们俩个的娘亲在天上亦会心安。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可能受得这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