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位于国子监最东侧,王阳明一路问路走来,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到达这里,他心中诧异国子监占地面积之大,只怕跑马也要跑很久。此刻他站在藏书阁门口,看着眼前这栋用红色砖石砌成的四层高宏伟建筑,心中百感交集——前世最爱的就是看书,多少次梦想着进入那个小县城的图书馆去涉猎游览,可是他当时实在没什么钱,连一张会员卡都办不起,只能通过各种渠道蹭书看,如今自己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一个放满了各种珍贵书籍的地方去随意看书,于他而言这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藏书阁由红色砖石砌成,所以在学生的口中倒不怎么叫它藏书阁,而是以红楼代称,与白宫并列为国子监最重要的两个地方。
王阳明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红楼。一楼大厅处摆了一个长长的台子,台后是红楼的书籍管理员,王阳明想在前世这应该就是图书馆管理员的角色。今天当值的管理员是位女教习,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宽大的院服也挡不住玲珑有致的身材,王阳明远远地就盯着她看,已经迈入青春期的少年对于成熟女人的身材总有一丝不能抑制的幻想。这时女教习若有若无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精光爆射,王阳明陡然一个激灵,仿佛被女教习窥见了他内心深处最隐晦的想法,不由得惴惴不安,赶紧佯装去看别处。
女教习只看了他一眼,又不再看他。王阳明静静地走上前去,毕恭毕敬道:“散宜生院长命我来此地看书,麻烦您办个手续。”
女教习抬起头来,终于正眼看他了,说道:“你和散院长什么关系?”
王阳明知道散院长收自己为徒这件事情无论放到国子监中谁的耳朵里都是一件惊天大新闻,心中对女教习的反应早已有所准备,老老实实答道:“我是散院长新收的徒弟。”
女教习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声:“哦。”原先惊讶的表情已不复存在,似乎毫无兴趣询问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翻开登记名册,向王阳明道:“腰牌。”
王阳明将自己从教枢处领来的学院腰牌从腰带上解下来递给他。
女教习看了一眼腰牌,确认此人的确是学院的学生,淡淡道:“姓名。”
“王阳明。”
“性别。”
“男。很难分辨吗……”
“长相上并不能完全确认一个人的性别。这是例行询问,你不要介意。”
王阳明心想难道你问了我回答了你就可以完全确定我的性别吗,如果我女扮男装然后撒谎说我是男的你就信了吗?除非你脱下我裤子来亲眼看看我是带把的还是不带把的。
“年龄。”
“十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拜入散院长门下,在院中排行应该是十三?”女教习边在名册上记录着他的信息,边问道。
“是的。”
女教习登记完了信息,啪地一声合上了名册,从手边拿过一个小小的木牌,递给王阳明,说道:“十三先生请自便。拿好名牌不要丢了,这是借书的凭证。四楼不允许院中弟子进入,只允许教习进入,其他地方你可以随便看。”
王阳明恭敬谢过,接过名牌转身往一楼书架走去。在他的身后,女教习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接着低头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王阳明在一楼的书架里反复徜徉,看着这里的万千藏书,仿佛一个穷光蛋进入了一座巨大的金库,眼前摆着数不出数量的金山银山,一时不知道该恨不得生出四只手来一只手抓一把,还是该回头找个麻布袋子来装满满一袋子。他提醒自己出息一点,不要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光蛋,然而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不知不觉口水都流了出来。旁边经过的同学看到他花痴一般的样子,不自觉地绕开他,仿佛见了精神病一般。
王阳明强迫自己定下心来,心中想着散宜生刚刚跟自己说的话,默念玄门正宗,玄门正宗。他留神去看每排书架上的标记,发现一层的书毕竟还是有规律可循——左侧的书是经史子集类,跟武功毫无关系,是前人总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各样的知识,这个不着急看。右侧的书则是武学类的书籍,王阳明大致看过去,发现一层这里大部分是内功心法,也就是他当下最需要的内功入门书籍。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更高的楼层看看上面是什么东西,他迈步走上一侧的台阶,来到二楼,发现这里比一楼更大,藏书更多。左边同样还是经史子集,右边则标注“体用”,多是各种各样的外功技巧,其中就有二先生朱刚烈修习的“天子望气术”。他来到更高一层,发现这一层左侧仍是经史子集,右侧则变成了“轻功”,他大致看了一下,没有发现散宜生所擅长的乘风蹈海,心想这大概是散宜生的不传之秘,不会堂而皇之地放在这座公开的图书馆里。其实这倒是误解了散宜生的用意,乘风蹈海是世间最上乘的轻功,如果习练之人内力不足,强练必然导致经脉枯竭,散宜生不把这轻功的修炼方法公之于众,是怕有人自误。他走到最右侧,想去寻找通往第四层的楼梯,发现楼梯口是锁着的,一把巨大的锁链隔绝了三楼通往四楼的通道,他想起一楼那个女教习的话,四楼不许学生进入,只好作罢。三层楼看遍,发现这里藏书怕有十万册之多,而散宜生居然说自己早已把这里全部的藏书看遍,心中对散宜生的敬佩之情真是蹭蹭上涨,自己这师父虽然不怎么会教徒弟,但是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光凭博览群书这一项,只怕世间就无人可以比肩。
他停下来,仔细想了想,自己究竟应该先从哪本书开始看。半晌,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已经打定了主意。他反身走回一楼,走到右侧某一排书架前,抽出了一本厚厚的书,这书厚度惊人,少说也有1000页,古朴的封皮上盖满了灰尘,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借阅过了,封面几个烫金的大字——《天地元气源流考》。王阳明把书抱在怀里,走到大厅南侧供学生阅读的书桌旁坐下,翻开了第一页。
《天地元气源流考》,一本在修行界名气很大却又无人问津的书,名气很大是因为这书的内容是描述天地元气的来源和性质,讲述元气和世界还有人类的关系,这个话题牵扯到全人类的修行,加之这本书年代久远,作者不详,史不可考,基础性加神秘性,造就了它的名声。无人问津则是经过千百年的流传,修行界的每一个门派都已经总结出了自己对于天地元气的系统性研究和看法,这些看法大同小异,每一种都是对于如何更充分利用天地元气提升修行的智慧,它们直接指导每一个宗派的修行者入门修行,渐渐地,作为总论性和基础性知识描述的《天地元气源流考》就变得没了用处。而王阳明此刻对这个世界尚没有充分的认识,与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不同的是,对于天地元气他没有接触过,没有这个世界的人耳濡目染被熏陶出的理所当然感,所以他急迫地想知道天地元气到底是什么,它是怎么样运行的。这种情况下,《天地元气源流考》就成了他最明智的选择。
《天地元气源流考》中如是讲述:天地元气,是世界创始之初就已经恒定存在的物质。它们无处不在,但是并非均匀分布,在有些日月精华光照甚多之初,天地元气较为丰沛,在阴暗幽闭之处,则较为贫乏。它并非生命存活的必需品,生命是依靠食物存活的,但是所有的生物如果能吸收天地元气为己所用,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草木有灵,能吸收元气,就会成为天地灵宝,具有灵性,动物如果吸收天地元气,就能开灵智,成为兽灵,人类如果吸收天地元气,就会开启修行之路,踏上更高层级的征程。天地元气的总量是恒定的,它无法被再创造,也无法被消灭,当生物死亡,它们一生中吸纳的天地元气都会重新散落到自然中……
王阳明看到这里停住了眼光,他暗自将自己在百科全书中学到的知识跟这句话一一比对,自言自语道:“无法被创造,也无法被消灭,质能守恒定律?那么,世界上的人口在不断繁衍,生物在不断繁衍,数量会越来越大,即使生物寿命有限,但是在一个阶段内,不断增长的生物数量会吸纳更多的天地元气,如果某天生物数量过于庞大,天地元气是否会供不应求,短期枯竭?假如这个世界真的是由某个神灵创造,他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吗?”
这个问题,书中没有解答。当然,这只是他杞人忧天的哲思。世界存在了这么多年,天地元气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也没有哪个人像他一样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继续看下去,看着书中那些直白的描述,暗自感慨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个伟大的人物,他用自己的思考方式去看待这个世界,并且总结出这本厚厚的书,这书只怕凝聚了此人毕生的心血,只是不知道这个作者究竟是谁。假如作者地下有知,知道自己的一生心血早就无人问津,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知不觉中,日薄西山,当前台的女教习过来打断沉浸在书中世界的他的时候,王阳明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而夜幕即将降临。女教习看着他道:“十三先生,我们要闭馆了。这书你如果还没看完,可以借回去看。”王阳明点点头,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来是来找一本适合自己的玄门正宗功法的,但是 一下午都在看这本《天地元气源流考》,压根没顾得上找功法。他苦笑道:“我忘记了自己是来找玄门正宗的入门内功心法的了,老师,你能给我推荐一本吗?”
女教习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本书来,说道:“玄门正宗?你觉得这本《九阳神功》怎样?”
王阳明大惊失色,心想《九阳神功》这种牛逼到家的武功秘籍怎么就被你像摆地摊一样地就随手拿了出来。难道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入门之初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就练一练《九阳神功》吗?那你让张无忌何以自处?他笑道:“那《九阴真经》有没有啊?”
女教师勃然变色,朝他做一个噤声的手势:“你这小鬼,说话无遮无拦。《九阴真经》是魔教至尊宝典,正道中人谁敢修习,不怕天下人群起攻之将你分尸吗?”
王阳明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九阴真经》这本书,而且还是魔教的功法。前世与今生的错位感让他久久不能适应。他问道:“那这《九阳神功》很厉害吗?”
女教习答道:“散院长曾经说过一句话,被修行界奉为至理名言——没有最强的武功,只有最强的人。这《九阳神功》有的人练不出什么名堂,有的人却练成了绝世内功。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王阳明心中严重怀疑散宜生其实是个穿越者,居然能说出在前世的武侠小说中鼎鼎大名的一句话。他恭敬地接过《九阳神功》书本,拿起桌上那本《天地元气源流考》,跟随女教习前往前台办理借阅手续。
两本书借到手,他向女教习挥手告别,女教习整理了一下自己手头的东西,说道:“我在这里上班,秉承一个原则——绝对不加班。今天你耽误了我一分钟的时间,看在你初来乍到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如果你还耽误我时间,我就向散院长去要加班费。”
王阳明对这女教习的身份愈发好奇,心想众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对整个国子监都奉若神明的散宜生毫无尊重。他恭恭敬敬地道:“对不起老师。以后一定不会了。明天也是您当值吗?我明天还会过来一趟。”
女教习摇摇头:“三天一轮值,我下次当值是三天后。明天这里会换别的老师。”
王阳明点头谢过,转身向外走去。他出了门,心想赶紧回自己的宿舍看看吧,还没有看到宿舍是什么样子。他向过往的学生问明了道路,转身向宿舍走去。
国子监广招天下学子,家在外地的就在学校申请宿舍居住,家在本京的多是放学后就回自己家。学校每年招收的人数有限,全院也不过一千人,其中两百是京都人。剩下八百住校生安排在院后的宿舍中,宿舍都是茅草小屋,每间住两人。王阳明来到自己的宿舍门口,看着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天字甲一号”,知道这宿舍以排名而论是全院第一家,心想自己作为国子监院长的徒弟,待遇还真是不一般,不知道自己那个舍友是什么来头,居然也住在“天字甲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