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吾打算写的《外交私议》,前面已经说过,因“七七事变”突起,他便改写成《抗日计划之商榷》了。在这篇计划书中,为配合抗战的顺利,同时也谈到了外交——战时外交。他更谈到了中华民族的特性,自数千年来的文化传统,是“抵抗而不侵略”的民族,也一并将这种态度昭告于世界。他自“九一八”以后,即大讲其“厚黑救国”的种种理论,以为世界战祸,一触即发。若不思患预防,则事变之来,必有措手不及之势。因此,他在数年之内,无论是脑中所想的,口中所说的,以及笔下所写的,都是关于如何救国家、救民族的问题。此次日本帝国主义者无端挑起了侵华的战争,立刻便激发他平日胸中所蓄,由空泛的理论步入了实际的问题。他不再开玩笑了,他严肃起来了,他把中日情势和世界全局,作了一番彻底的观察,于是而有《抗日计划商榷书》的问世。
这篇《计划书》,据说是随着“七七”的第一声炮响,跟即以笔杆应战,那时正是挥汗如雨的天气,但他不顾一切,在数昼夜之中手不停挥地把数万言的《计划书》一气呵成了,他把这篇文章和《制宪私议》合刊的意思,就是认为“制宪”与“抗日”是不能分开的。必须制定宪法之后才有真正的民主政治;有了真正的民主政治,全国的力量才可以充分地发挥出来,以对抗我们的敌人。这样,才可以说到抗战与建国同时进行,而中华民族才可以从抗战中强壮起来。所以他这篇《抗日计划书》是处处顾到内政与外交的。读者如欲评判他的得失,即当留意以下数事:第一,我们不可忘记这篇《计划书》是在抗战的最初期写成的;第二,我们人人心中自问当抗战初起时,究有如何的计划;第三,政府在当时所表现的,究有如何的抗战国策;第四,在当时全国的报章杂志上,更有些何等高见的此类文字。如果把这些情形一一回想一番,然后再来评判这篇《抗日计划书》的得失,就不至掩没他的苦心了。那篇《计划书》的大意是这样的:
这次中日战争,算是世界第二次大战的起点。第二次大战与第一次大战,意义迥乎不同:第一次大战,是列强彼此争殖民地,争市场,因而发生冲突;第二次大战,是强国侵略弱国,弱国起而抗御,并要求解放的战争。中山先生讲民族主义时,预料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全世界弱小民族对压迫者作战,而今果然开始了,所以我们此次对日作战,在本国内,则应全民抗战,在国际上,则应本着中山先生的指示,组织一个弱小民族联盟,喊出“弱小民族互助”的口号,使前次威尔逊“民族自决”的主张于此次大战中实现出来。中山先生又说:“我们今日要用此四万万人的力量,为世界上的人打不平,此才是我们四万万人的天职。”基于这种训条,我们又该喊出“人类平等”的口号,把对日作战的意义扩大,使全世界人知道我们对日作战是为人类要求平等而战,是弱小民族对帝国主义抗战的开始者,不是两国间普通的战争。我们把此次抗战的意义弄清楚了,抗战与外交双管齐下,拟具整个计划,昭告全世界,使参加第二次大战的民族循着正当的途径走去。使一战之后世界永久和平,才不至重蹈第一次大战的覆辙,牺牲了数千万人的生命,无丝毫代价。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祸胎于第一次大战中早已种下。第一次大战,英法诸国倡言主张公道,打倒德国的强权,许给殖民地以自由,要求助战;威尔逊又提出十四条原则,主张民族自决;弱小民族信以为真,一致奋力,把德国打倒了,哪知“巴黎和会”列强食言,不惟所许的自由得不到,反增加了许多压迫,弱小民族才知道是受骗了。如果第二次大战发生,要想弱小民族再来帮助,这是不可能的,或许还会反戈相向,故英法诸国提心吊胆地恐怕大战发生。日本窥破此点,“九一八”之役,悍然不顾,阴以世界大战相威胁,国联只好听他。阿比西尼亚之役,西班牙之役,意、德都是以世界大战相威胁,国联也只好诸多迁就,避免大战发生。正义既不能伸张,于是讲强权者遂愈无忌惮。
英、法诸国所主张的集体安全制,等于满载而归的强盗劝导初次出马的强盗放下刀杖、充当良民,宜乎德、意、日三国对于英法等国诸多不满,主张殖民地重行分割。所以说,第二次大战的祸胎是第一次大战种下来的,是英法诸国自身有惭德生出来的。因此,若要主张公道的话,从英法诸国口中说出,就要受法西斯国家的指责;即使勉强说出,也是理不直、气不壮,必须从中国口中说出,才能理直气壮,才足以召号世界。
要想世界永久和平,只有把第一次大战种下的祸胎连根拔尽,催促威尔逊的十四条原则实现,才能奠定和平的基础。英、法诸国在第一次大战中对于弱小民族是失了信的;应由我国出来,把威尔逊的旧事重提,劝导弱小民族起来帮忙,把专讲强权的国家抑制下去;一面要求英法诸国履行威尔逊的原约,这本是他们亲口允诺的,只因后来食言,以致第二次大战爆发,岌岌不可终日,英、法诸国未必不后悔;所以我们旧事重提,英、法诸国亦必乐从、同情于我们的主张。历史是有连续性的,第二次大战是承袭第一次大战而来,故第一次大战未完的事件,应于此次大战中了结清楚。
威尔逊民族自决的主张所以不能成功,是由于他本身是美国总统,美国是列强之一,与弱小民族立场相反,对于弱小民族只能表示一种同情,不能挺身相帮。弱小民族本身利害自己不能解决,旁观者将奈之何?而弱小民族又是一盘散沙,没有负责的领导者,所以威尔逊的理想是无从实现的。我国在弱小民族中,弱则有之,小则未也,是一个天然的领导者,与全世界的弱小民族立场相同,利害相同,此次由我国出来,当一个“威尔逊”,必定成功。弱小民族力量诚然是小的,但联合起来力量就大了,就可以解决本身不可避免之事,好比全身毒菌非溃而成疮不能泄出。依进化趋势看去,此次大战,当为人类战争的总结束。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正是预备办理结束事宜的。
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仅仅行威尔逊主义还不够,必须加之以孙中山主义,才能使世界永久和平。中山主义是集中国主义的大成。中国主义决定于中国的民族性;中国的民族性又决定于所处的天然环境。世界分温、热、寒三带,西洋地偏寒带,印度地偏热带,中国地居温带。温之云者,寒、热二者合并而成者也。故中国人性情和平,无论说话做事,都带一种温和态度,不走极端。寒带天然物很少,生于此地之人不努力奋勉即不能生活,故时时想征服天然界。热带天然物丰富,生活的需要不患不足,故生于此地之人对于天然界则取放任态度。中国介居二者之间,则另有一种办法,《易》曰:“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对于天然界,不征服之,而辅相之,不放任之,而裁成之。这种办法俨然是融合西洋和印度办法而成的。至中至正,这即是中国主义。故中国文化发扬出来可以把西洋文化、
印度文化融合为一。西洋以征服天然为务,因而产出侵略主义;印度以放任天然为务,因而产生出不抵抗主义。中国的主义则为“抵抗而不侵略”,证之以数千年的历史,证之以古先圣哲的言论,无不如是。中山主义更是继承这种精神,把世界上的各种学说加以融合的。目前政治经济上的种种问题,用他的学说即可以得到一种总解决。在政治方面,是把独裁主义与民主主义融合为一;在经济方面,是把个人主义和国家主义融合为一。世界各国只要把中山主义实行做去,一切问题就可得到合理的解决了。
第一次大战,慢道威尔逊民族自决的主张不能实现,即使实现了,世界和平还是不能永久的,这有事实可证明:第一次大战告终,和议方始,全世界把威尔逊看做救世主一般,欢迎的热烈达于极点;而战胜国的劳工反暴动起来。美国人民要暴动,威尔逊调兵弹压方才平息。意大利战胜回国的兵士,戴起徽章,横行都市,因而产出专制魔王墨索里尼。英国的矿工、铁路工人、轮船水手结成三角同盟,布起阵势,预备随时和政府决战,害得首相劳合·乔治乘着飞机今日回伦敦弹压,明日赴巴黎开会,一夕数惊,疲于奔命。法国首相克里蒙梭是欧战中出力最大的一位角色,巴黎和会充当主席,为法国增光不少,反遭国人行刺,几乎把七十八岁的老命送掉,巴黎市民也曾有一次大大的示威运动。其余各国大大小小的罢工差不多每星期总有一两起。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大战到了第三年,一般劳工都觉悟起来,说道:“我们何苦替资本家拼命呢?”于是一方面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一方面举出代表,在中立国交换意见,主张言和。及到大战终了,劳工觉得白白牺牲,未免不值,所以发生暴动。巴黎正在开会,而各国劳工也举出代表在瑞士的熊城开会,因此之故,和会上才特订一个《劳工规约》。所以巴黎和约,不仅是对敌人德国议和,并且是对本国中的劳工议和。从此看来,即使威尔逊的计划成功了,弱小民族实行自决了,列强国中的劳工,对于资本家,还有一番大流血。我们这次组织弱小民族联盟,是谋世界永久和平的,只要把中山主义宣扬起来,这劳资问题也就附带解决了。人世战争的祸胎才算连根拔尽。
我们组织弱小民族联盟,为推行中山主义的总机关,喊出“人类平等”的口号,把世界被压迫的民族和列强国中被压迫的劳工集合在一根战线上,其平等的方式有二:(一)把全世界弱小民族提高来,与列强平等;(二)把列强国中的资本家降下去,与他本国中的人民平等。所谓与本国中人民平等者,即《制宪私议》中所说致富的机会相等,不是那种平头的平等。我们把宪法公布出来,使日本人知道我们是对日本的军阀和资本家作战,不是对日本的平民和劳工作战,中日战争才容易解决。
其他资本主义国家知道了中山主义的好处,自然会跟着我们的主义走来,至少也可同情我们。我们这部宪法就成了世界公共适用的宪法。把宪法制好了,悬出一定的目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我国同世界弱小民族就依此目标作战,使一战之后永久和平,人类相互间不致再发生战事,这部宪法,又成了第二次大战预定的和约。像这样的作战,才算是有计划、有主义。回忆第一次世界大战,殖民地的人民和列强国中的劳工一齐奔集在帝国主义的旗帜之下,互相厮杀,真不知所为何事!所以我国此时,应将所谓对日抗战啦,宣传中山主义啦,制定宪法啦,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啦,四者同时并进,合一炉而冶之,才是正当办法。
国际上的情形是变化莫测的。我们先把自己脚跟立定,再看国际情势如何变,就如何应。以此时情形而论,中、苏二国的关系恰是三国时蜀、吴二国的关系,为对付共同的敌人,实有联合的必要。我国主张联合弱小民族,苏联也主张联合弱小民族,但我们并不与苏联争取领导权。苏联与我国虽说手段不同,而对于打倒帝国主义则目的相同。弱小民族任便加入哪个集团,都是可以的。
世界上英、苏、美、法、德、意、日成了两个集团:德、意、日三国成为一个法西斯集团;英、苏、美、法四国成为一个集体安全集团。我国同弱小民族另成一个三民主义集团。把世界剖为三个集团,这又是魏、蜀、吴三国的形势。法西斯集团主张侵略,是我们的敌人;集体安全集团主张维持世界和平,是我们的友人。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这个集团与英、苏、美、法集团等于蜀、吴二国,有联合的必要。我们把中国主义宣布出来,世界弱小民族信从中国主义的加入中国集团;信从西洋主义的,加入英、苏、美、法集团。这两个集团同向法西斯集团进攻,不言互助,而互助自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