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泡特金之互助论,确是第三时期的人应当行的轨道,惜乎克鲁泡特金,发明这种学说,是旅行西伯利亚和满洲等处,从观察动物和野蛮人生活状态得来的,他理想中的社会,是原始的状态,换言之,即是无政府状态。因之他极力提倡无政府主义,他的学说,也是有一半可取,有一半不可取。
我们会通观之,凡是反对第二时期制度之人,其理想中的社会,俱是第一时期的社会,中国人之梦想华胥国、梦想唐虞,与夫欧洲倡社会主义的人、倡无政府主义的人、倡民约论的人,俱是把第一时期的社会,作为他们理想中的社会,俱是走入相同的轨道,他们这些人,都说人性皆善,也是走入相同的轨道,这是很值得研究的事。此外凡是不满意现在制度的人,其理想中的社会,无一不是原始状态,例如,打倒知识阶级,与夫恋爱自由等说法,都是回复原始时状态。我们用这种眼光,去研究现在各种学说,孰得孰失,就了如指掌了。
孙中山的学说,是公有的货财和私有的赀财并行不悖。他主张把那应该归公有者,归还公家,似乎是回复第一时期了,然而私有权仍有切实之保障,则又非完全回复第一时期。这种似回复非回复的状态,恰是依着螺旋进化的轨道走的。
我们要解决社会问题,当知我国情形与欧美迥然不同,我国未通商以前,无论谁贫谁富,金钱总是在国内流转,现在国内金钱,如水一般,向外国流去。例如,外国运洋纱洋油,到中国来卖,我们拿金钱向他买,不久衣穿烂了,油点干了,金钱一去,永不回头,这是一种变相的抢劫。我国现在的情形,犹如匪徒劫城,全城之人,无一不被动,不过受害有轻重罢了。我们对付外国劫城,当行坚壁清野之法,不购外货,使他无从掠夺,才是正办。外国工人,受欧美资本家之压迫,我国人民,也受欧美资本家之压迫,彼此的敌人是相同的,我国抵制外货和外国工人罢工,乃是一贯的策略,欧美工人攻其内,我们防堵于外,那些大资本家,自然就崩溃了。孙中山主张收回关税,以免外货之压迫,即是坚壁清野的办法,所以孙中山主义,在我国是很适宜的。
资本家的剩余价值,是从掠夺机器生产力得来,换言之,即是掠夺了全人类的劳力,他并莫有掠夺自己厂内工人的劳力,因为厂内工人,他给了相当的工价,就不能坐以掠夺之罪,唯有他把厂内制出之货,销售于世界各国,全世界的人,就受其掠夺了。例如,我国人口四万万,男女各半,我国女子,自古以纺织为业,自从洋纱洋布输入中国,女子纺织之事,遂至绝迹,这就是掠夺了二万万女子的职业,虽有劳力,无所用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由此知欧美工业发达,全人类的劳力,都被资本家掠夺了,所以凡是由机器生出来的纯利,必须全人类平摊,在道理上才讲得通。
世界上的金钱,与夫一切物品,都是从地球中取出来的,我们人类,如果缺乏金钱,抑或想享受愉快的生活,只消向地球索取就是了。不料欧洲那些讲强权竞争、优胜劣败的学者,只教人向人类夺取,不知向地球索取,真可谓误人误己。地球是拥有宝库的主人翁,人类犹如盗贼一般,任你如何劫压,主人毫不抗拒。欧洲大战,杀人数千万,恰像一伙劫贼,在主人门外,互相劫杀,你剥我的衣服,我抢你的财物,并不入主人门户一步,闹到一齐受伤,遍体流血,这伙劫贼,才讲和而散。地球有知,当亦大笑不止,推原祸始,那充当群盗谋主的达尔文,实在不能辞其责。孙中山的实业计划,是劫夺地球的策略。
世界的纷争,实由机器生产力和地球生产力不相调协,才酿出来的。欧洲工业国,机器生产力,发达到了极点,不能不在国外寻销场、寻原料,所以酿成大战;而世界之农业国,则地中生产力,蕴藏而不能出,货弃于地,殊为可惜,有了这种情形,农业国,工业国,就有通功易事之必要了。无如列强专以侵夺为目的,迷梦至今未醒,奈何奈何!
列强既执迷不悟,我们断无坐受宰割之理,也无向他摇尾乞怜之理,只有修明内政,准备实力,与之周旋,一面组织弱小民族联盟,仿苏秦联合六国的办法,去对付五大强国即是了,以修明内政为正兵,以联合弱小民族为奇兵。苏秦的方法,是“秦攻一国,则五国各出锐师以挠秦,或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攻之”。现在五大强国是秦人,世界弱小民族是六国,我们把世界弱小民族联合起来,互相策应,多方以挽之,这个办法,有种种胜算:(1)世界弱小民族人数多,各强国人数少;(2)弱小民族利害相同,容易联合,各强国利害冲突,举动不能一致;(3)弱小民族大概是农业国,列强大概是工业国,他们的原料和销场,尝仰给农业国,可以说强国人民的衣食,仰给予弱小民族,弱小民族的衣食,不仰给予他们。以上三者,皆是弱小民族占优胜。我们把弱小民族联合起来,向列强进攻,予他一个重大打击,其入手方法,即是不供给他的原料,不购他的货物,采用甘地的办法,为大规模之组织,列强能悔祸固好,如可开衅,我们就一致动作起来,明知世界大战终不能免,不如我们先动手,经过一次大战,然后才有和平之可言。这是弱小民族,生死关头,断无退让之理,等到各强国创痛巨深,向弱小民族求和的时候,才提出最平等之条件,与之议和,农业国出土地和工人,工业国出机器和技师,所得利益,按照全世界人口平均分摊,不达到此项目的,决不与之妥协。只要弱小民族能够努力,大同世界,未必不能实现。此种办法,是顺着进化轨道走的,这种轨道孙中山看得极清楚,他主张联合弱小民族的十二万万五千万人,去攻打列强的二万万五千万人,就是顺着这轨道走的。
苏秦联合六国以抗强秦的法子,是他发筐读书,经过了刺股流血的工夫,揣摩期年,才把它发明出来的,我们不可因苏秦志在富贵,人格卑下,就连他的法子都轻视了。苏秦的法子,含得有真理,是以“平”字为原则,与孙中山所讲民族主义相同。他说六国,纯用“宁为鸡口,毋为牛后”等语,以激动人不平之气,与孙中山所讲次殖民地等语,措辞相同。苏秦窥见了真理,自信他的法子会生效,所以他自己说道:“此真可以说当世之君矣。”果然出来一说就生效,六国都听他的话,以他为从约长,他的计划成了,秦人不敢出关者十五年,这个法子的效力,也就可以想见了。可惜苏秦志在富贵,佩了六国相印,就志满意得,不复努力,以致六国互相攻伐,从约破裂,后来误信张仪之话,联袂事秦,遂一一为秦所灭。今日主张亲美亲日亲英法等,都是走入了六国西向以事强秦之轨道,可为寒心!
现在弱小民族,被列强压制久了,一旦有人出来联合,是非常容易的。威尔逊揭出“民族自决”之标语,大得世界之欢迎,但自决云者,不过叫他自己解决罢了,还没有说帮助他,我们如果揭出“弱小民族互助”的标语,当然受加倍的欢迎。《孙中山演说集》说:日俄战争的时候,俄国由欧洲调来的舰队,被日军打得全军覆没,这个消息传出来,孙中山适从苏伊士运河经过,有许多土人,看见孙中山是黄色人,现出很欢喜的样子来问道:“你是不是日本人呀?”孙中山答应道:“我是中国人,你们为什么这样高兴呢?”他们答应道:“我们东方民族,总是被西方民族压迫,总是受痛苦,以为没有出头的日子,这次日本打败俄国,我们当做是东方民族打败西方民族,日本打胜仗,我们当做是自己打胜仗一样,这是一种应该欢喜的事,所以我们便这样的高兴。”(见《演说集》第五编《大亚洲主义》)我们读了这段故事,试想日本打败俄国,与苏伊士运河侧边的土人何关?日本又没有说过一句要替他们解除痛苦的话,他们表现出这种状态,世界弱小民族的心理,也可窥见一斑了。我们中国,如果揭出“弱小民族互助”的旗帜,真可谓世界幸福,这种办法,是促成世界大同的动机,将来世界大同了,不但是弱小民族之幸,也是列强之幸。
世界革命,是必然之趋势,社会主义国际化,也是当然之事,而今应该由中国出来,担负世界革命的任务,把三民主义普及全世界。其方法也和革满清的命一样,从宣传入手。我国人民四万万,世界各处都布散得有,宣传起来,非常容易。我们须知世界大战,爆发在即,一开战我国势必牵人旋涡,那时费尽气力,饱受牺牲,还不得好结果,不如我们早点从事此项工作,或许能够制止大战,使它不至发生。何以言之呢?因为前次欧战,列强全靠属国之兵助战,我国用宣传的方法,把他属国人民的心理改变了,釜底抽薪,未必非制止大战之一法。
现在之国际联盟,可以说是强国联盟,是他们宰割弱小民族之分赃团体,像我国济南惨案这类事,与其诉诸国际联盟,不如诉诸弱小民族,与其派人到欧美去宣传,不如派人到印度非洲南洋等处去宣传。我国在列强中,诚渺乎其小,但在被压迫民族中,则是堂堂一大国。我国素重王道,向不侵凌小国,在历史上久为世界所深信,由我国出来提倡世界革命,当然比俄国更足取信于人,兼之孙中山三民主义之学理,讲得更彻底,施行起来,任何民族都能满意。我们对世界弱小民族,以“平”字为原则;对五大强国,亦以“平”字为原则,决不为丝毫已甚之举,本着此项宗旨做去,一定收绝大效果。孙中山抱大同思想,以天下为公,将来把三民主义普及全世界,实现大同,完成孙中山之遗志,发扬中国之光辉,然后才可谓之革命成功。
我格外还有层意见,也可提出来研究。古人说:“外宁必有内忧。”几乎成了一定不移之理。晋武平吴过后,跟着就有八王之乱;洪秀全取了南京,跟着就有韦杨之乱;去岁革命军取得武汉江西南京之处,跟着就宁汉分裂;现在定都南京,全国统一,而内部意见分歧,明争暗斗,日益激烈。大家高呼打倒某某、铲除某某,其目标全在国内,我们应设法把目标移向国际去,使全国人的视线一致注视外国,内部冲突之事自然可以减免。我主张由我国出来组织弱小民族联盟,大家努力去做世界革命的工作,这即是转移目标之法。目标既已转移了,内部意见,自然可以调和。
举个例来说:刘备和孙权,本来是郎舅之亲,因为大家都以荆州为目的物,互相争夺,闹得郎舅决裂,夫妇生离,关羽被杀,七百里之连营被烧,吴蜀二国,俨然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后来诸葛亮提出联盟伐魏的政策,以魏为目的物,大家的视线,都注向魏国,吴蜀二国的感情,立即融洽,彼此合作到底。后来诸葛亮和孙权死了,后人还继续他们的政策,直到司马昭伐蜀,吴还遣兵相救,及闻后主降了,方才罢兵。这就是目标转移了,感情就会融洽的明证。诸葛亮和孙权,都是人杰,他们这种政策,我们很可取法。
我的主张,可以二语括之曰:“对内调和,对外奋斗。”现在列强以不平等待我,故当取奋斗主义,等到他们以平等待我了,对外即改取调和主义。我们此时唯一的办法,在首先调和内部,必须内部调和,才能向外奋斗,能够向外奋斗,内部才能调和,二者是互相关联的,但是根本上调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国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国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种学说调和一致不能成功。这个道理,留到后面再说。
解决社会问题之办法
改革社会,犹如医生医病一般,有病之部分,应该治疗,无病之部分,不可妄动刀针;社会上有弊害的制度,应该改革,无弊害的制度,不可任意更张,致滋纷扰……这是我们应该注意的。前数章俱系理论上之讨论,这一章是讨论实施办法。关于办法上应该讨论者,可分作两层,一是旧社会之经济制度,应如何结束;二是新社会之经济制度,应如何规定。本章就是在这两点上加以讨论。
土地和机器,该归公有,理由是很正当的。但是已经归人私人之土地机器,究竟该用什么手段把它收归公家,这是亟待研究的。我国私人的土地和机器,都是用金钱购来的,细察他们金钱之来源,除少数人是用非理手段从人民手中夺取者外,余人的金钱,大概是由劳心劳力得来的,换言之,即是用私有的脑力体力换来的。我们既承认脑力体力是个人私有物,如果把地主的土地和厂主的机器无代价地没收了,就犯了夺私有物以归公之弊,社会上当然起绝大的纠纷,当然发生流血惨祸。凡事以平为本,把私人的土地和机器抢归公有,这算是极不平之事,不平则争……关于这一点,孙中山认得最清楚。《民主主义》第二讲:“我们所主张的共产,是共将来不共现在,这种将来的共产,是很公道的办法,以前有了产的人,决不至吃亏,和欧美所谓收归国有,把人民已有了的产业,都抢去政府里头,是大不相同。”
从前美国北方各省,主张释放黑奴,南方各省,也未尝不赞成,只是要求给以相当的代价。那个时候,有几百万黑奴,其代价约需银几百万万元,政府无这笔款,去偿还黑奴的主人,才发生战事。一共血战五年,双方都非常激烈,为世界大战之一。此次战争,比美国独立战争,损失更大,流的血也更多,后来南方战败,才无代价地把黑奴释放了。我们可以说释放黑奴之战,是发源于债务的关系,假如当日的美国政府,有几百万万元去偿还黑奴的主人,这种流血惨祸,当然可以避免。后来虽说把黑奴释放了,目的得达,但这五年血战中,牺牲的生命财产,也就不少了,其代价也不可谓不大。犹幸是北方战胜了,万一战败,那更是无谓之牺牲了。现在把私人的土地和机器收归公有,其事与释放黑奴相类。美国当日勒令南方各省释放黑奴,不给代价,才发生大杀戮,我们为避免大战争、大杀戮起见,当然采用孙中山办法,购归公有。
现在政局纷乱,一切改革事项,当然说不上,但是,就学理上言之,将来改革经济制度,究竟当采用何种方式呢?我们不妨预先讨论,等到有了人民可以信托之廉洁政府,才好实行。据著者个人的主张,凡是使用机器的工厂、轮船和铁道等,一律由公家办理,其有私人业已办理者,由公家照价收买,全国土地,一律由公家备价收买,私人要使用土地者,一律向公家承佃,把旧日缴与地主的租价,缴与公家,公家收得此款,作为全国人民公用。如此则全国之人,无一不享受租金之利,即是无一不享受地主之权,换言之:无一人不是佃户,也即是无一人不是地主。孙中山所谓平均地权,就完全实现了。
但其中最困难者,就是收买的经费太大,无从筹措。现在中国工业未发达,使用机器的工厂也少,轮船、铁路也少,公家收买起来,倒还容易只是中国土地如此之广,地价如此之昂,如果照价收买,比释放黑奴的代价不知高过若干万倍,美国当日,尚苦无款偿黑奴主人,我国今日,怎么会有这宗巨款,去偿还地主?关于这一层,孙中山是虑到了的,所以他于照价收买之外,再定一个照价抽税的法子。他的办法,是把地价确定了,令地主按年纳税,以后地价增长了,多得的利益,仍归公家,遇必要时,才照价收买。他就是因为政府无这笔巨款,来收买全国土地,才想出这种照价抽税的办法,以济照价收买之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