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晟终于在繁重的课业中抽出时间,去探望易辛的时候,易辛已经连续四宿被大理寺带出国子监,反复探问了。
方青胥似乎是笃定了易辛不会与易大人告状,折腾易辛的样子很是自在。
易辛扛了第一天第二天,终于跟博士请了假,在宿舍房内继续养病。
于是,晚上易辛泰然自若的跟着大理寺的士兵去接受盘问,白天回来睡觉,日夜颠倒的折腾下来,虽然他脸上看不出什么,但整个人的确是瘦了下来,面色也不是很好。
不少来探望易辛的同窗都很心疼,瞧着易辛白日里在房间里,还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直叫担心。
华晟坐在房间的小凳上,有些担忧的问:“易大哥晚上睡的不好吗?”
易辛坐在圆桌对面给华晟倒茶,听到这句话,手臂抖了下,他勉强维持住笑脸,温和答道:“还好,有时夜惊,睡的不踏实。”
华晟叹口气,接过易辛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易大哥这茶成色一般,下次我给你带些更好的茶来。”说罢,又继续道:“要不请太医开点安神的药喝喝?”
“这倒没什么,过些日子也就好了。”只要方青胥不要再因为你来折腾我,也就好了。
“你看你眼底青黑,又没什么精神,整个人脸色这么苍白。”华晟想着易辛是不是因为夜袭的事情受了惊吓呢。
“是吗?”易辛摸了摸自己眼底,四天没睡好,不青黑就有鬼了。
“易大哥也可以试着点些安神的香。”华晟想起家里老人都喜欢点些安神香促进睡眠。
“男人燃香,终归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摇了摇头。要不是你来探望我,我这会儿正安安稳稳补眠呢……
华晟坐在易辛对面,很是礼让谦逊的关怀了半天。
可对于易辛来说,在他困的摇头晃脑的时候,华晟轻绵的关怀,也跟大理寺的盘问差不太多。
硬忍着困意,易辛借了几本自己标注解读过的书给华晟,满眼感激华晟能来探望的他,笑吟吟的将华晟送出了门。
直到华晟转过回廊看不见,他依然倚靠在门口,微微发怔。
秦华晟这小子有一副好样貌,性格软软柔柔的,却又长了一双灵动的眼睛,显示着绵柔外貌下,是个聪明的少年。
她会来看望自己,说明她并不知道自己故意想把她牵连进来,转移众人视线这件事。
方青胥、陈淮亭以及秦家人,为何不告知秦华晟?
他用迷糊的大脑分析了半晌,才皱了皱眉。
总不可能是他们都在保护这个小少年,不想让她知道太多世间丑恶吧?
易辛皱了皱眉,忆起方才华晟坐在自己面前,一边喝茶,一边劝他不要怕,好好睡觉时候乖宝宝的样子。
看起来明明是个利落的性子,偏偏说话和神态都像个大姑娘似的慢条斯理、轻轻软软的。
这样干净的男孩子,是大家都想保护的吗?
易辛闭上发酸发干的眼睛,脑海里涌现出华晟望过来时纯澈的目光,还有那天晚上,她勇敢而果决的那一刺。
如果她知道她被利用了,不知道要多生气。
想到这小子被利用,居然还拼死救他……
这几日里,大理寺来拎人,他其实有无数种办法赖过去,只是想到华晟那日救他时的奋不顾身,果决毫不犹豫,他总觉得心里微微酸软难受。
或许,这几****淡然跟着大理寺去遭罪,也有着想惩罚自己的成分在吧。
总觉得亏待了这个小朋友。
如今她过来探望自己,他本可以闭门不见,就如这些日子来探望的不少人一般。
要知道,作为不世的天才,皇帝钦点的文曲星下凡,他在这国子监内外,可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今天华晟来探望,他却开了门,耐着性子陪她聊了半天,尽管多数时候是她在说话。
挠了挠头,易辛想到了一个词:以怨报德,这大概就是他最大的愧疚来源所在吧。
不知道方青胥方大人的气什么时候能消,他烦躁的摇了摇头,锁了门,回房倒头继续睡。
……
一周后,方青胥的气终于消了点,这还是因为华晟到底没受什么伤,这小丫头虽然看起来娇滴滴的,胆子却不小,也没受什么惊吓的样子。
那天方青胥来国子监,顺便给华晟带了不少瓜果,看着华晟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吃瓜的样子,方青胥对易辛的恼火,才消散了些。
他坐在陈淮亭让给华晟的房间里,揉了揉华晟的头,像她小时候那般。
这一会儿,当年那个小小的丫头,已经长这样大了。
还是这么嘴馋,也还是这样天真烂漫开心的样子。
哪怕皇上将她许配给了耀国公世子那样的废人,也没见她因此而抑郁。
这样好的丫头。
“方叔叔,你也吃吧。”说着,华晟将果盘向他推了推。
“这是易辛给你的?”方青胥捏了个葡萄,随即指着桌上的一本注满笔记的书册,看上面的笔记,应该是易辛的。
易辛的书法一向是国子监太学生们最爱效仿描摹的,有格调的文人们,都认得出。
“不是给我的,借给我的,我读过誊抄过,就要还给易大哥的。”华晟咽下一丁西瓜,吐出一粒籽,笑着继续道:“易大哥真不愧是天才,好些学问我怎么也想不透,看到他的注解,就能豁然开朗。”
方青胥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想了想才道:“你与他相处,且留些心眼儿。”
华晟愣了下,想起陈淮亭也不待见易辛,就觉得易辛有点儿可怜,朝廷上官儿大的潜力股,好像都不喜欢易辛啊,回头要入仕,易辛可怎么混呀。
有点儿小操心,不过想到那天晚上易辛到她房间里来是为了借油灯,而那日探望易辛,出门前,她专门交代了甘松,仔细打量易辛的房间。
回来的时候,甘松便对她说,在易辛房内看到了用掉一多半的蜡烛,不是一根儿。在房间角落里,也有疑似油盏的东西。
华晟早就觉得易辛借灯油这事有古怪,那日也实在太巧。
想来事发后所有人面对她时,提到易辛,都一副嫌弃的模样……
这国子监里,混出名声的人,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
“方叔叔放心吧,你别看我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可一点也不傻。”华晟笑嘻嘻的说着,也并没有把话点破,有些事大家都是猜测,你知我知,都明白也就好了。
方青胥盯着华晟的眼睛看了半晌,才略微放心的笑了笑,“这些水果你先吃着,过几天,我再来给你送。你要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就去找你哥,让他给我递个话也就是了。你们俩出入不方便,我却没什么。”
“知道了,方叔叔。”华晟乐呵呵吃的满足,高高兴兴的把方青胥送出了门。
方青胥见华晟就住在围亭的大间儿房舍里,边上全是新玲卫士兵的屋房小舍,被这样包围着,想不安全都难。
跟华晟摆了摆手,他才提脚走了,对于陈淮亭给华晟安排的住处,总算有点满意。
华晟看着方青胥离开,靠在门槛上,仰起头来看天,倚着摇晃了一会儿,才叹口气,转身进了屋。
拿起易辛借的书册,她咬着下唇沉吟许久,才执起笔来继续誊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