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风吹动树叶,让内心沙沙作响。
人总是在寻找某个人。
人总是在等待某个人。
有的相遇,是意外。
而她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小雨和奕蓓走得很近,走近得很快,比琴师还快。
一个是袭雨的追逐,一个是花月的交合,当然,后者要顺畅得多。
之后的日子,小雨白天与琴师游山玩水,夜下与奕蓓对酒当歌。
奕蓓也换下了凸显曲线的绫罗,换上宽松得体的锦绣。她对男人的诱惑是致命的,不仅是眼眸中多情的春水,还有过分成熟的丰腴体态。
而此刻,她比何时都更加厌恶那些男人的目光,就像沐浴后洁净的躯体,害怕被廉价的笔墨雕花。
直到那个连繁星都会沉睡的夜,奕蓓封好门栓,将小雨邀入听雨楼顶层的雅间。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扰。这个黑夜,仿佛为她们隔绝了世界。
那是带着熏香的红烛,慢慢溢出撩人的香味。
两人喝到兴处,迷离的目光仿佛被薄雾蒙上。
小雨看着奕蓓,那飞扬的长发,就像临风的琴师,抚琴长歌。
而奕蓓看着小雨,已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埋在心底里不可触碰的往事,像被细腻的春雨浣洗,渐渐露出本来的样子。
那是十二岁时的花容月貌。
稚气将脱未脱,却对别人有了异样的好奇。
既是害怕,也是吸引。
可是换上碧水青纱的少女,已不再是能在街上嬉戏打闹的孩童。她要绣花,要典雅,要嫁给好人家。
就像江湖人习武,书香门第背书,戏子晨唱,铁匠的孩子冶钢,十二岁的孩子,要为自己的未来开始练习活下去的手艺。
不同的是,男孩在追求梦想,而女孩,只能把一生的希望,寄托给那素未谋面的夫婿。
她甚至不敢奢望自己是他的唯一。
黑暗的地方,总会有光。
因为愈是黑暗,那米粒微光,愈是明亮。
那时的奕蓓,被命运驯服成忠犬,终将把女子三从四德奉为人生信仰的蹉跎岁月里,看到了那束光。
那是风清扬的春日里,一抹从未见过的笑意,将她蓦然照亮。
“喂喂,你在听吗?”
奕蓓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所有的快乐都写在脸上:“嗯嗯,然后呢?”
那个比她大了两岁的少女,手里拿着一支被折磨得快要阵亡的鲜花,以花代剑旋转两圈,又从高处跳下,然后一脸冷漠的说:“不堪一击。”
“好帅!”奕蓓双手捂脸,目不转睛的注视少女,眼里仿佛能迸裂出火光。
少女一改冷峻的气质,迅速的爬到奕蓓身边,也是双手捂脸,只是目光看向天外:“是吧是吧!好流风大人简直帅得没天理了!”
她看向天边,仿佛口中的流风就在屋檐外那个广阔的世界里等她。
奕蓓看向少女,仿佛她就是流风大人矗立在她面前。
那些看风景的人,最终都会在朦胧的岁月里,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那位少女,是有名的绣女。江南有名的娥绣,不仅华贵典雅,在拐弯抹角处,青丝穿插,游龙戏凤,只有浸淫多年的名家才敢自称有这般手艺。这位少女,却是罕见的俊秀,十多岁的年纪,竟被名宿认可,甚至惊动了朝野。她的作品,替了江南诸多梁税,每年两匹娥绣呈为贡品。
据说,只有最受恩宠的妃子,才可以穿上她的娥绣。
也正是由于她的娥绣,替了江南诸多税务,才使得江南市井繁荣,岁岁丰登。
皇后请她进宫,专为皇室绣艺,她以二老无人照看为由拒了。
后来又赏其父兄为官,她也寻由拒绝。
终于明白,那些理由只是顾及皇室体面的借口,毕竟孝道是帝王也不可逆的理由。
她,根本无心荣华。
后来她告诉奕蓓,她只是,恨透了娥绣。
若不是有利于江南百姓,她早弃了这行当。
“为什么绣花,就一定要是女人的事?”
谁能回答她?谁敢回答她。
只是片刻失神,她又说起了流风的轶事。
她说,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将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或者,作为一名剑客,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亦或是,考一位状元,修身治国,博古通今。
唯独,不愿做一名绣女。这世间,不乏手艺卓绝的绣女。
缺的,是一名不被男人奴役的女人。
奕蓓心有戚戚,恍然间想到,“被男人奴役的女人”这句话她竟无法反驳。
无论是亲人还是邻里,只要是女人,最终的归宿,都是为男人服务。
“流风大人能有如此作为,何其有幸,定是被上天恩宠,才遇到南宫将军这样的好男人。”
奕蓓随口感慨,不想却惹怒了少女,道:“南宫南宫!男人哪有什么好东西!你可知道,南宫与流雨大人初遇,便要流雨大人做他的剑。他对她,亦不过是掌心玩物!”
少女内心悲愤,她的话被别人视为大逆不道,唯有奕蓓愿意打开心扉迎合,本以为遇到了知己,没想到她骨子里还是依仗着男人。
女人的心事,总是格外敏感,经不起寸步的波折。此后数日,少女再未来找过奕蓓。奕蓓亦被她的怒火烦扰,自己不过说了一句天下间女子都会说的话,何至于生这么大脾气,一定是这位才华出群的少女被人赞美的多了,目中无人,娇纵蛮横。我也是家中的大小姐,怎能低头去寻她。
她却未曾想到,多年以后,若是有多年以后,她也要低头头颅,带着虚情假意的媚笑,去讨好那波情的夫婿。
人情何其单薄。人与人之间的交汇,经得起几句恶言。
柴米油盐的细枝末节,芝麻绿豆的闲言碎语,世人可知,那一句自以为无关紧要的无心之失,能抹杀多少山盟海誓。
人是多么的自私啊!
你可知,一句对不起,需要多少坦荡的胸襟。
知错认错的人,又何其珍贵。
世间诸多是非,无非只是因为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能看到的,所以便自以为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你见惯了光明,说夜是可怖的凶险。你可知生在黑夜中的生命,是如何面对烈日的烧灼!
谁能知道,哪次诀别,将成永恒。
奕蓓不知道,年少时,不识愁,欲说还休。
所以当她再次听到少女的消息时,只有一声悲戚。
那名天赋卓绝的少女,在出嫁的当日,用十六根针,将自己钉在了亲手做的霞披之上,终于寻到了一个永恒的解脱。
婆家是江南有名的官宦大户,面对少女的死,也只是指着少女的父亲怒骂晦气。
娘家在她的坟头哭喊:“你这白眼狼!生了养你十六年,你就这么回报我们!孽畜!真后悔生了你这孽障!”
江南乡民,受其恩惠,不用赋税。此刻更是巡街怒骂,她自顾自死去,以后要交那么多粮食,可要怎么活。
所有人都因为她的死而难过。
却没有人为她难过。
她的梦想是什么?
她的喜怒是为何?
何人,曾在乎过她的感受。
你可知,一个人的内心,何其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