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城的客栈内,长得还算精致的少女掌柜像盯贼一样地盯着一向老实巴交的释辰,上下不停地打量着这位来投宿的外乡客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他左脸颊上的金色“敕令”二字处,半天也没移开。
释辰已忘了这几日是有多少次被人这样盯看个不停,也习以为常了,倒是耐不住性子的临惊泽先嚷嚷道:“我说这位小老板娘,看你年纪轻轻的,应该还没嫁吧,一个黄花闺秀,就这样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地盯着一个良家少年郎看个不停,是不是不大好啊。”
那女老板蹙着她那两条细长的秀眉,总算是将目光从释辰脸上转开,看了看说话的临惊泽,又看了看店外全黑了的天,明明是个少女声音却显得挺老沉:“是我眼睛不好使还是你眼睛不好使,这天分明早黑了,哪来的光天化日啊”,说着又环顾了一眼店内零零散散的几桌尚未散席的食客,道,“还有就这几桌人,也算是大庭广众吗?”
临惊泽哪料得到这老板开门做生意居然还对客人这么较真,一时倒没准备应对的说辞,给女老板将在了原地,步海生连打着哈欠解围道:“这位老板,你看我们也是来投宿的,这有生意怎么不做呢,干嘛老盯着我这位师弟看”,说着顿了顿,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才瞄着释辰道,“虽然说他是长得帅,但老板你看,帅归帅,我们还是需要休息的,可否行个方便,赶紧给我们安排个房间,入住了再说。”
那女老板还是不肯放过释辰,又继续盯着他目不转睛,摇头沉声道:“你这师弟本来生得帅不帅本姑娘就不评论了,只是这好好的一张脸,为什么要书上这两个敏感的字,感觉就好像僵尸贴在额上的符咒,莫不是你这位师弟身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临惊泽不乐意道:“什么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姑娘家怎么说话的,赶紧把房开了,别瞎磨叽,你这么盯着看眼睛不辣吗?”
那女老板也没好气道:“你们三个人就开一间房,还这么大声吆喝,真当自己财大气粗吗?本姑娘可告诉你,你们这单生意,我还不乐意做呢。”说着将柜台上的凳子一甩,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搁起一只脚翘在板凳上,一副真不做生意的模样。
临惊泽愕道:“还真不做我们生意?”
这天水城虽然真挺小的,全城却也有两间客栈,但步海生早困得不行,只想立马找个铺躺下就睡,哪还有力气再跑去另一家,见临惊泽激怒了女老板,真是比女老板还恼火,对临惊泽叱道:“师弟你怎么说话的,人家老板一个姑娘家,你有点涵养行吗,去去去,一边凉快去,莫插嘴了。”说着转过身一脸堆笑,唯唯诺诺向女老板道:“老板您看,我们也是途径这里,这城中就你家客栈最好,另一家实在不敢恭维,而城外满是僵尸,大街嘛巡城的役卒大哥肯定是不给睡的,你这开门做生意的,就给个方便,我们也不是不还钱是吧,虽然一间房住三人是挤了点,但我可以给您打包票,是绝不会弄坏房中的床的,您放心就是。”
临惊泽不屑地瞧着他那因贪睡而全没一点骨气的大师兄,自言自语冷嘲道:“还赖上这家客栈不成。”
女老板瞪了一眼临惊泽,又不屑地瞥了一眼步海生,余光处还不忘再瞄一下释辰那与众不同的脸,冷冷道:“你们三个睡一张床,不弄塌它我就不信,不给不给,你们走吧,可别赖上我,去另一家吧。”
临惊泽还想来插话,步海生狠狠地往他脚上跺了一跺,疼得临惊泽大“啊”一声,捧着那只脚一瘸一跳地狂捂,步海生已然向女老板赔笑道:“谁说三人睡一张床,你看,他是睡地上的。”
临惊泽此刻只顾捂着脚,哪还能顾步海生指着自己。
女老板斜看了一眼临惊泽,嘴上有些软了,但还是不太肯让步:“两个结实大男人我也不太放心。”
步海生将心一横:“我也是睡地上的。”
释辰愣道:“步师兄,我睡地上就可以了,床还是你睡吧。”
那女老板难得地笑了声,沉思了会,总算是答应道:“既然你这么想住我这,又是两个睡地上,就让你们在这留宿吧,不过你们人多,房间小,恐怕动静太大,为了不妨碍到其他客人休息,只能住最末一间。”说着吩咐小二带三人上去二楼最末间的客房,自顾自地趴回柜台算账去了。
临惊泽听闻是最末一间客房,莫名一惊,想跟步海生说些什么,却见他像只顾着赶紧睡觉般想都不想就随小二上了楼梯,而自己脚还疼得厉害,没来得及追上去,虽然不愿,一时却没法再发言反驳了。
释辰也随着小二行上二楼,眼角处见女老板明明低着头算着账,却总觉得她像一直盯着自己看似的,虽说别处的客店老板也是如此,但经由步海生与临惊泽解释过后都会不以为然了,唯独这个女老板像还不放心,疑惑中想自己脸上所书的那两个金字也是太显眼了些,还真怪不得旁人,也就没放在了心上。
到了房中,步海生鞋也没脱地就往床上扑了上去,和着衣服蒙头就睡。
小二也不见怪,临走时向三人道:“天水城在半山腰上,这里晚上风寒,三位客官没事就不要出房中走动,以免受了风寒。”说完将房门带上,便走了。
临惊泽待那小二走远,突然不捂脚了,箭也似地疾闪到门口,将房门严严实实地关好,从怀中取出一道符令,贴在了门上。
释辰还在讶异,刚想开口问临惊泽在做什么,却见临惊泽朝自己比了个低声“嘘”的手势,这时明明该睡成了猪的步海生也突然从被窝中精神抖擞地闪了起来,两手中分别握着的毛笔与朱墨像是早准备好的般,也是快速闪到门前,在两门开合中间用朱墨迅速地书上了一连串符令,从门顶直写满到门槛处,中间还盖过临惊泽所封的那道符令。书完房门后,又在临惊泽刚封好的两扇纸窗上同样书了封印的符文。
释辰大惑不解,但见临惊泽和步海生都是一脸严肃,全没往日嬉闹的模样,不似在恶作剧,便没有发声询问。
两人封了门窗,还是觉得不妥,又各自将随身的法器搁置吊在门窗上。待全部放置妥当全无遗漏之后,两人才缓了口气,座落到茶座旁,不动茶盏,各从怀中取出了随身的水袋,喝了两口水,放下心来。
释辰呆看了看门口上悬着的八卦镜,又看了看两扇窗上各悬着的桃木剑和一吊开了光的铜钱,轻声问道:“两位师兄这是怎么了,怎费这么大的劲将房中用敕令符文法器封得严严实实的,莫非是怕刚才大街上那三个神秘黑衣人跟过来么?”
临惊泽仔仔细细地再看了遍房中各处能够出入的出口封印,确定没事了才道:“你还看不出来,说明我和大师兄这么如临大敌地封印客房是没错的。”
释辰还是不解,步海生道:“那三个神秘人在街上都没对我们动手,这大半夜的怎会追来袭击我们,我与临师弟所担心的,是另外的事。”说着沉着眉环顾了房中上下,向释辰问道:“怎么,以你的修为,真一点也没看出来吗?”
释辰试答道:“莫非这客栈有鬼?”
临惊泽点头道:“没错,而且是特别厉害的鬼,我在道上混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如此浓烈却又藏得几乎毫不外泄的鬼气呢。”
释辰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般,突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件东西,摊开来放在桌上,正是印有拜天机感应法印的鉴铃。
步海生与临惊泽都围了过来,见那鉴铃内法印符文赤色金光持续不停,不像早间在山林外那般一闪一闪的,且特别明亮,两人齐声道:“看来是了。”
释辰点头道:“这附了千河师姐肉身的灵仙就在这客栈内躲着。”
三人对视一眼,正准备商议接下来的营救事宜,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以三人的修为,刚才居然全没发现有人走近,不由都是吓了一跳。
步海生眯着眼向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人站到自己身后戒备,自己行到了门前,问道:“什么人?”
门外似有风声从过道中穿过,呼啸作响间却不听有人回答。
步海生疑了疑,又问了声:“到底是什么人,这半夜三更的敲门有什么事吗?”
门外除了风声依旧,再没有其他声音。
步海生心下沉思,知道这里面必有古怪,也不转身,直接向身后的临惊泽与释辰佯道:“不知谁在门口装神弄鬼捣乱,我开门看看。”人却伸手去取悬在门上的八卦镜,把它抛给了临惊泽,顺带给临惊泽挑了下眉做暗示。
临惊泽会意地将八卦镜持好对转步海生罩着,斜眼看了看持着缚魂铃与降魔宝剑戒备着的释辰,向步海生点了点头表示已准备妥当。
步海生也点了点头,遂将门上的封门符令撕下,轻将门缓缓打开。
因是最末一间客房,门外右边就是过道尽头,墙上的窗户被寒风吹开,呼啸涌入,在过道里往来,将照路的烛灯全灭了去,门口全是一片漆黑。步海生将头探出门口,窗外繁星如斗,明月高悬,倒也明亮,但这上好的夜色像全被隔在了屋外,纵然窗户是开着的,却一点月光也没透进来。再看过道,左侧两边房间里的客人竟出奇地都熄灯睡了去,整条过道不但黑得出奇,还静得出奇,若不是他本是道家玄门弟子,身怀上乘仙法,见惯阴森,不惧鬼魅,就这傻瓜都能看出异样的诡异情形,还不吓得魂魄离体,赶紧躲回被窝里装睡了。
极目看了黑得看全看不清的过道,确定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后,步海生神色凝重地缩回了脑袋,将门掩上,重新封上符令,转身向临惊泽与释辰耸了耸肩,示意暂时什么事也没有,正要取回临惊泽手中的八卦镜悬回门顶上时,却见临惊泽与释辰同时面露惊惶之容,皆骇异地指着他身后的门口,张大了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步海生知道身后定然出现了什么,忙一个转身,却见一切如常,门上符令紧贴着开合处,书上的封文也未发出示警玄光,门外依然是风声呼啸,糊纸上印着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大惑,临惊泽与释辰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竟露出那么骇异的表情,正要转身询问究竟,忽然心中一紧,猛地转过头,盯向左边窗户处。
只见一只指甲全黑的手,一半手掌透过了紧闭的窗户,穿过了书满敕令的符文,伸进了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