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突然“砰”地被撞开。冯小麦扶着满身是泥的马大虎闯进来:“支队长,监狱出事了!”
刘前进大惊。
暴雨仍在肆虐,北校场监狱成了汪洋中的一条破船。暴雨雷电中,还夹杂着一片犯人们的鬼叫狼嚎声。
王友明端着冲锋枪和战士们声嘶力竭地大吼:“不许喊,不许喊……”可他们的声音一出口,就被更大的声浪淹没了。
站在铁窗前的宁嘉禾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像是舞台下一个始终没有走进剧情的看客。
突然,随着“轰隆”一声闷响,一间监舍的外墙倒了。本来还趴在门前、窗前又喊又叫的囚犯们,怔愣了一下之后,纷纷掉过头来,从豁口处往外挤去。
王友明和战士们持枪冲来,大吼:“回去,全部回去!”
囚犯们全然不听他们的吼叫,还在一个劲地往外挤。其他监舍的犯人在跟着起哄:“墙塌了,让老子出去洗个澡吧!”
王友明朝天鸣枪。犯人们一惊吓,站在原地不敢擅动了。
短暂的平静过后,另一角落又传来“轰隆”的墙倒声响,随后又是一片乱喊乱叫。
被战士们用枪逼着不敢出来的囚犯们,开始“呵、呵、呵”地发出挑衅的低吼。战士们的神经高度紧张……
又一间监舍的墙倒了,囚犯们一涌而出,在小操场上又喊又跳,逼迫着持枪的王友明和战士们一步步退后,慢慢退守到监狱大门口。王友明眼里喷火,喘着粗气,脸颊上流淌着汇集起来的汗水和雨水。
前头的一个犯人突然大喊:“弟兄们,推倒狱墙,咱们就自由了!”
囚犯们拥向狱墙。王友明朝天鸣枪,战士们也将手里的枪支对天鸣放。突然响起的枪声震慑住了不少囚犯,有人抱头蹲下不敢擅动了,但黑暗中那个带头喊叫的犯人又大吼了一声:“共产党不会随便杀人的。弟兄们,推墙呀!”
囚犯们又一哄而起,冲向狱墙……
宁嘉禾还那么站在铁窗前。
裘双喜兴奋得眼睛都红了:“他们就要推倒狱墙了,墙外就是自由啊!”
宁嘉禾高声:“不,墙外是死亡!”
狱墙内,十几个挑头的囚犯喊着口号在推墙:“一、二、三,一、二、三……”
王友明带着战士欲冲过去阻止,却被更多的囚犯挡在外面。
狱墙在众人推搡之下,摇摇欲倒,终于“轰隆”一声倒下一大片。犯人们似乎集体愣了愣神,继而欢呼着爬上断墙要往外跑。
突然,一道车灯强光“哗”地照亮,爬上断墙豁口处的犯人们瞬间都暴露在车灯之下。紧接着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密集枪声,子弹在断墙前的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
一道闪电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犯人们这才看清,堵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支像是从天而降的解放军正规部队,无数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们。
刘前进爬上吉普车的发动机盖板,大声喊话:“我数三下,谁要是不退回去,格杀勿论!一、二……”
彭浩低声:“前进,冷静点!”
排头的一个壮汉高喊:“别怕,共产党不会随便杀人。弟兄们,冲出去就是自由,冲啊!”
刘前进举枪对准壮汉扣动扳机,随着“砰”的一声,壮汉应声栽倒在地,血水混着雨水弥漫开来……
被震慑住的囚犯们,一个个往后退缩着……
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雨歇之后的北校场监狱居然也透出几分清新静谧的气韵。
宁嘉禾一副未卜先知的神情离开铁窗,坐回铺位上。
裘双喜凑过来:“果然如总指挥所料,共党的主力部队都开来了,幸好我们没凑这份热闹。”
宁嘉禾淡然一笑,侧了侧身子。
苟敬堂也凑过来,讨好地说:“奇怪,暴狱被镇压了,这下了几天几夜的大雨也忽然停了。唉,天数啊!”
办公室里,刘前进在擦拭手枪,并不理会一旁喋喋不休的彭浩。
彭浩自顾说着:“他们是犯人,不是战场上的敌人,你不能再轻易动枪了!”
“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敌人。对敌人客气,那是假慈悲。”刘前进举枪瞄准窗外。
“他们已经手无寸铁了,你这么做……是要犯错误的。”
“犯什么错误?我不杀一儆百,他们能老实吗?老彭,对付这帮杂碎,你就得狠点,要不,他们得寸进尺!”
彭浩还要说什么,门被推开,王友明带着严爱华、马大虎端着几碗热腾腾的姜汤水进来。
严爱华把碗递给刘前进:“快喝点,驱驱寒。”
彭浩还在琢磨着什么,刘前进接过碗递给彭浩:“得了,快喝了,你要病出个好歹来,那革命工作可就没法开展了!”
彭浩接过:“前进,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不正经吗?啊?你们说我不正经吗?”刘前进扫视着众人。
北校场监狱迎来了雨后一个清爽的早晨。院子里,管教干部们扛着箱子进进出出,呈现出一种有序的忙乱……
昨晚那个狱墙倒塌的豁口旁,已经加了岗。每一间监舍门口,都有战士荷枪警戒。
宁嘉禾站在铁窗前,脸上是平常的淡定。
苟敬堂望着窗外:“共党在干什么呢?”
裘双喜琢磨着:“不会是国军又把天变回来了,他们赶着毁灭文件准备逃跑吧?”
宁嘉禾盯着狱墙倒塌的豁口处:“他们一定是有什么行动!”
“什么行动?”裘双喜警觉地说。
“那个豁口就那么敞着……”宁嘉禾摇摇头,“看来我们要加快进度!”
裘双喜点头:“我就爱听你这句话。好,你们放风,我先干。”
几个囚犯默契地组成人墙。
裘双喜扳开床板,露出挖了一大半的墙洞。
王友明、马大虎带着战士押着傅明德等六七个男犯走来。王友明一间间察看着监舍,不时往里面塞进一两名犯人。最终,只剩下傅明德一个人了。
宁嘉禾、苟敬堂从窗户上看到王友明走来,苟敬堂回身:“来人了!”
裘双喜神经质地起身,匆匆地盖上床板,脸色煞白地坐在床上喘着大气。
王友明走到监舍前,打开房门,面前出现的是宁嘉禾、苟敬堂等犯人组成的人墙。
马大虎厉声:“让开!”
苟敬堂等犯人看着宁嘉禾。宁嘉禾慢慢往旁边退,其余犯人也都跟着退后。
王友明鼻子哼了一声:“老虎死了不倒威啊,你们还拿宁总指挥马首是瞻啊!”
犯人们都不吭声。
王友明发现裘双喜神色异常,问:“你怎么了?紧张成这样?”
“我……”裘双喜感到心都快蹦出来了。
宁嘉禾平静地说:“他刚才犯病了。”
“什么病?”王友明问。
“气短身颤,心跳得厉害,可能是心脏病。”宁嘉禾说。
“一会儿让狱医过来看看。”王友明转身朝门口喊,“就这间了,进来吧。”
傅明德进来,面带孤傲地打量着监舍里的犯人。
囚犯们不安地看着宁嘉禾。宁嘉禾沉稳地对王友明说:“报告政府,我们这里已经超额满员了。”
“就是,我当监狱长的时候,也不会往牢里塞这么多犯人。”裘双喜跟着帮腔。
“昨晚有几间监舍倒了,合并一下。”王友明说。
“监舍倒了应该抓紧修好,怎么能往本来就超员的监舍‘下饺子’呢?”宁嘉禾语气平缓。
马大虎提高声音:“再挤也就三两天的事了,将就点吧,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宁嘉禾盯着马大虎。
王友明:“……这是你该问的吗?”
宁嘉禾笑笑。
刘前进和王友明、马大虎、小李、小江等人在办公室整理物品。刘前进将一摞文件递给小李:“这些都没什么用,拿出去烧了。哎,大家听着,用不着的东西都统统烧掉,要尽量减轻长途行军的负担。”
彭浩领着一个清瘦端方的男人进来:“前进,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向你引荐的侯仲文同志,抗大毕业,在部队、地方都担任过领导职务,是延安来的老革命了。”
侯仲文打了个标准的立正:“报告支队长,侯仲文前来报到。”
刘前进打量着侯仲文:“好,一看就像根定海神针,一支队需要你这样沉稳的干部。仲文同志,组织上任命你为一支队一大队的大队长,你这可是排头兵啊。”
侯仲文说:“感谢支队领导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
刘前进拍拍侯仲文的肩膀:“不用这么严肃,往后咱们就一个锅里搅饭勺了。”
文捷又带着一个年轻人进来:“支队长、政委,这位是军区首长专门给我们配备的后勤干部,他原先是江滨市物资局的供应科长,人称江滨第一铁算盘—甄世成。”
刘前进没听清,问文捷:“哦?姓什么?”
“姓甄,甄世成。”甄世成说。
刘前进说:“这姓少见。欢迎欢迎!你可是咱们一支队的后勤司令官,我们大迁徙路上的吃喝拉撒可全得靠你了。”
甄世成满不在乎地说:“没问题,我一定不会让同志们饿肚子。”
刘前进拍了拍甄世成:“这话我爱听。”
“报告!”一声清脆的女声吓了大家一跳。
众人回头,门口站着位高挑利索的女战士。
文捷高兴地喊道:“啊,晓渝,你终于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关晓渝上前抱住文捷:“文大姐,哎呀,前天我一接到调令,都快激动死了。文大姐,这么多年了,我们又能在一起战斗了!”
关晓渝和文捷又热烈夸张地抱在一起,甄世成一直在盯着关晓渝看,这道目光终于让关晓渝捕捉到了,她怔愣了半天,惊喜地喊道:“甄世成!”
甄世成笑眯眯地看着她。
“怎么,你们认识?”文捷问。
“我们俩是中学同学。”关晓渝说。
“是吗?那太好了,你们这下算是老同学重逢了。来来,我还没给你介绍支队长哪—”文捷拉着关晓渝的手,还没等开口,刘前进已经抢先说话了:“不用介绍,她是关晓渝,23岁,机要干事,曾在军管会当过分管组织、人事的军代表!”
关晓渝有些吃惊。
“没什么奇怪的。你是我点的人,你的情况我早跟支队长说了。不过还有一点我可没向支队长透露过,”文捷看看关晓渝,又看着刘前进,“当年晓渝和我还在一条战壕里蹲过呢。”
“哟,年纪不大,资格挺老。”刘前进乐呵呵地说。
“报告支队长,关晓渝前来报到!”关晓渝行了个军礼。
刘前进拉过彭浩:“哦,这位是我们的彭政委,彭浩同志。”
关晓渝敬礼。
彭浩笑笑,对刘前进说:“我们这支大迁徙队伍的各路英雄都到齐了吧?”
刘前进看看名单:“还有一位上级分配的没到。”
彭浩也想起来:“哦,对了,是一位年轻同志。”
一把精美的腰刀不知从哪个袋子里掉出来,刀柄上,镶嵌着的一块乌亮玉石分外扎眼。
小李好奇地抓在手上翻看着。
王友明说:“这属于凶器,得没收。”
刘前进拿过腰刀,抽出刀看了看:“这东西不错,我留着了啊。”说着,将刀入鞘,别在腰里。
小李打开一个箱子:“支队长,这些物品怎么处理?”
刘前进上前随便翻弄了一下,有金表、金条、戒指、女人的照片等物品。从一个档案袋子里掉出一副制作精良的桃木挂件。刘前进拿起来翻看着:“这玩意儿……是个护身符吧?”
小李看看,茫然地摇摇头:“支队长,除了这些金银宝石,其余不值钱的都烧了吧。”
刘前进把桃木挂件放回档案袋里:“不行,这是犯人们的私人物品,等他们劳动改造好了,得还给他们,这是我们共产党的政策。原封不动,全部带走。”
一辆吉普车开到办公楼前停下。车上跳下一位拿照相机的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