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弃——!回家吃饭了!”
洪亮悠扬的声音拉得老长,在山的那头响起了一阵阵回音。
远处险峻的山峰上挂着一条万丈飞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一圈五颜六色的彩霓。
清脆的鸟鸣混和着哗拉的流水声形成一道道优美的自然旋律,整个青山绿水沐浴在山雾中,就连山脚的村庄也只能透过白雾隐约看见屋顶的轮廓。
循声望去,烟波浩渺的青山中透着一抹淡红,好似丹青中的点睛之笔。
拨开重重云雾,那点淡红竟是一片桃花,大片大片的凝结成烟雾,偶尔落下一片花瓣。
树枝上躺着一个闭眼假寐的少年,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墨眉大眼,鼻梁高耸,看起来倒也整齐,只是脸庞稍显青涩稚气,从额前垂下一缕青丝,几乎遮住了右半边脸,一阵山风徐来,不经意露出泛红的右眼,有如涅槃的陨月。
“原来是爷爷在叫我,差点就睡过头了。”被唤作天弃的少年听见这声音,一边懊恼的自言自语,一边敏捷的跳下了树。
“天弃!……咳咳咳……”山脚坍塌的茅屋下,一个打着光膀子的老头子坐在石头砌成的小灶旁,一颗颗汗水顺着老头子的背滴在地上。
老头子一只手拿着蒲扇不停的扇风,一只手盛起两碗米糊状的东西,石头边摆着两个烤得黑不溜秋的土豆,还没把话说完就被烟雾熏得一阵猛咳。
“爷爷!我回来了!”少年跑着,对着老头子爽朗一笑,不经意间微抬起混然清朗的眉宇,突然感觉到半边脸传来凉意,连忙将青丝揪下来,遮住异色的眸子。
老人姓肖,人称肖三爷,是青山村里土生土长的村民,虽说是土生土长,但从前的时候倒是有那么一段时间离开村子出去打拼过。
青山村里依山傍水,群峰环绕,虽然不算与世隔绝,但是要和外界互通有无还是有些困难的。
村子里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难免心浮气躁,不甘愿呆在山村生活一辈子,总想着外面闯出一方自己的天地,也有很多人把想法付诸为行动,肖三爷就是这其中一个,刚新婚不久便带着妻子跟全部家当出了村子。
谁也不知道肖三爷去了哪,本以为人不会再回来了,二十来年之后,肖三爷竟然两手空空满面落魄的回了村子,连婆娘都不见了,手上还抱着个看起来不足月的奶娃,肖三爷给这个娃娃起了个耐人寻味的名字——天弃。
有人说,肖三爷的妻儿都得重病死了,这个娃娃便是肖三爷唯一的孙子;有人说肖三爷出去的这些年混得太落魄,女人家受不住穷跟人跑了,肖三爷又怕自己老死没个嚎丧的,才抱养了个奶娃回来。
可是不管人再怎么猜测,肖三爷的一张嘴就跟粘了胶似的,硬是一个字也没不透露,谁也不知道肖三爷外出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奶娃到底从何而来。
天弃拨头发的动作做得很是轻微,肖三爷还是注意到了,心里禁不住暗叹。
本来多俊的一个崽子,偏生生了只异色瞳孔,村里的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连带着见到肖三爷都像见瘟神一样避之不及。
也正是因此,天弃今年已经十三四岁了,连婆娘都还没个着落,要知道青山村一贯流行从小开始定娃娃亲,等姑娘长到十二岁左右双方就开始商谈婚事,像天弃这般年纪的,早该盖房子准备娶婆娘了,肖三爷本身没什么家底,更别说外人看天弃的眼神都跟看只妖魔鬼怪似的。
尽管这样,天弃也没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从小到大皮得跟猴子似的,可没少给肖三爷惹麻烦。
肖三爷又见柴火不够了,拖着老迈的身子准备劈点柴。
天弃看见肖三爷越加苍老的背影,走过去拍了拍胸脯道:“爷爷,我来。”
“你这孩子,添什么乱。”肖三爷语带无奈,因为心里知道这孩子身份特殊,他平时可从来没让天弃干什么粗活,突然要他劈柴,他又能劈几下?
天弃自顾将斧头拿在手上掂了掂,心某处隐隐躁动,连忙举起一劈。
只听“轰”的一声,木头碎成了一块一块的,散发着阵阵呛人的粉尘味。
天弃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刚才明显感觉到刚才身体内被一股躁动气息驱使,随后手心发麻,才发出了这么大的力。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天弃懂事以来,只要他的情绪稍有波动,这股躁动的气息就会出现。
“啊。”肖三爷有些错愕的看着碎成木渣的木头,可是天弃已经自顾立起另一块木头,狠狠一劈。
肖三爷这才反应过来:“咳咳,天弃,轻点。”
天弃答应着,不一会儿便将所有木材都劈完了。
“平时不干活倒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劲倒挺大,比我这把老骨头要好使,将来你倒可以去学些武艺。”肖三爷暗中思忱着,似乎在为天弃的将来绸缪。
少年肖天弃清明的眉宇一丝精光乍现,头埋得有些低:“爷爷,我给你烧酒。”
天弃把肖三爷的脾性摸得很是清楚,肖三爷可是出了名的酒口袋,饭可以不吃,酒绝对不能不喝。
“嗯……”肖三爷微眯着眼睛,觉得今天的天弃老实乖巧得有些不真实,难道这崽子睡了一晚树杈就开窍了?
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肖三爷突然吸了吸鼻子:“咦?天弃,这柴火怎么一股子鸡味?”
天弃暗道不妙,不着痕迹的用脚尖悄悄拨走几根遗落的鸡毛,连忙道:“我没闻到啊,这里没有鸡,爷爷,是你的错觉吧。”说着,用破碗递上温酒。
闻到浓烈酒香味,肖三爷哪里还顾得着思考别的,喝了一大口酒,回味的咂了咂嘴,一副享受的样子,不一会儿便微醺了,别看肖三爷爱喝酒,酒量倒是不怎么样,天弃暗中窃笑。
肖三爷酒劲上头,猛打了个哈欠,坐在板凳上睡起了酒瞌睡,嘴里不知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天弃不失时机道:“爷爷,有件事情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吧。”
“天弃崽子今天表现得不错,想问什么便问吧。”醉了的肖三爷浑然不觉,惬意的摸了摸鼻子,爽快道。
“爷爷,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爹娘现在在什么地方?”天弃期待的看着肖三爷,暗中五指猛然收紧。
“我说,天弃崽子,你就别指望他们了,这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大户人家的心肠真是比虎还毒,他们把你……”
“他们怎么了?”天弃猛然问道,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很多分。
肖三爷被天弃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幡然酒醒,指着天弃的鼻子道:“怪不得我说你崽子今天怎么这么听话,不像以往整日上蹿下跳,混小子,又想套我的话!我不是说了不许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平日里耳朵扇蚊子去了?”
肖三爷气急抄起荆条朝天弃冲去,天弃见事情败露,左蹿右蹿的躲闪,老人家手脚不便,根本追不上身形灵活的少年,气得一口气卡在胸前不落。
天弃躲在坍塌的茂屋顶露出一个脑袋,皱起了眉,正欲低头认错,突然,村子里一大帮人拿着棍子涌来,其中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骂声。
“肖三爷,我们家唯一的下蛋老母鸡被肖三爷偷去烤了吃了!这个账怎么算!”
“肖三爷,肖天弃这个小流氓亲了我们家小翠一口,很多人都看见了,呸,就他那种混球丑八怪?我们家小翠将来可是要嫁地主享清福的人,名声全被肖天弃给毁了,赔!必须赔!”
天弃暗中怒骂,他不就捏了把小姑娘的脸蛋,怎么就变成亲她了一口,长舌妇,真不要脸。
“肖天弃!!”肖天弃在外面气得跺脚,举起一根更粗的棍子气势汹汹而来。
“遭了,三宗事情撞在一起,爷爷会不会打死我。”肖天弃猛的消失了,疯狂跑到后院。
后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农作务刚冒出嫩绿的新芽,一只巨大的簸箕正横在墙头,天弃三步做两步挪开簸箕,墙下的狗洞便露了出来,隐隐可以看见外面的风景。
天弃碎碎念道:“狗洞,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钻!”
说完低头便闯过去,谁知道洞实在太小了,天弃一急,旁边的架子撞坏了几块。
听见身后嘈杂的脚步声和怒骂声,天弃管不了那么多,脚底抹油,拔腿就溜。
众人赶到后院时,只看见被踩得一塌糊涂的农作物和掉在地上的簸箕,以及斗大的破洞。
看着被糟蹋得不像样子的后院,肖三爷怒道:“气死我了,继续追!越过后院就是无人敢进的深山野林了,我看这崽子还能跑到哪去。”
“肖天弃,站住!别跑!”
肖天弃丝毫不敢停歇的跑着,耳边风声传来身后的怒骂声。
卧槽!还追!看来爷爷这次来真的了,肖天弃感觉到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峭,前面就是无人涉入的深山野林了。
这片山林以前也不是没人进去过,但是进去后很少有人活着回来,据说凶猛的野兽巨多,还有仙家才能制服的妖兽,地势又险峻,一般没人敢进去。
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天弃看了一眼晴空万里的天色,他就不信逃不掉。
一咬牙,少年的身影没入了茂密的山林中……
肖三爷等人追上来看不到人影时,脚步全都停在了山林前,凡是青山村的村民都知道这片林子的凶险,谁敢踏进这片林子?
想起天弃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肖三爷脸上的愤怒转为担忧,大声喊道:“天弃!回来!”
“什么?人进山林了?那估计没命活着走出来了。”
“咱们村少了个祸害……”
“别说风凉话了,积点口德吧,人都没了,散了吧。”
周围的村民议论纷纷,瞬间就散了,肖三爷看着一望无际的山林,脸上闪过一抹悲色。
茂密的森林遮天蔽日,只折射出点点光斑来,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着,潺潺的流水声煞是动听。
衣着破旧的天弃正悠闲的翘着二郎腿,闭眼睡在大石块上,散发异味的鞋子往旁边一扔——有一只已经跑掉了,有一只鞋底磨穿了。
“先睡一觉,等傍晚爷爷可能就已经消气了,到时候再回去也不迟。”天弃自顾想着,口中甚至愉悦的哼出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