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花公公便走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端着个大银盘走了过来，上面严严实实地扣着个高高的银制的盖子，站在门口道，“第十八道菜到了，还劳驾林大人亲自呈上去。”
林麟起身，施施然走了过去。
“林郎……”
花公公的脸上露出怜惜之色，将银托盘递给林麟，却死死拽着不松手，桃眼低垂，小声道，“一会儿不管你看到什么，千万要忍住性子……林郎，千朵求你了，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为了能让孙河入土为安，什么我都能忍……～
林麟神色淡然地走了回去，将银托盘放在了桌子正中间，手握住了大盖子上面的手扭。
～这里到底是什么……～
～让花公公担心我会情绪失控的……到底是什么……～
～不会真的是孙河的头颅吧……～
～可是只有这一种解释……～
～不，一定不会是的，这里做的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会如此血腥……一定不是，一定不会是的……一定不会是的，怎么会是呢？怎么可能是呢？呵呵……～
林麟屏气凝息，双手颤抖着，揭开了盖子。
一颗外面结着薄冰的人头赫然出现在眼前，由于腊月天寒，冰天雪地，所以孙河的容貌并未发生变化，还保持着临死时那超然微笑的表情。
冰在融化，顺着孙河的脸颊，涓涓流淌。
～孙河……～
～你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哭啊……～
泪水顺着林麟的面庞流下。
王大忠将手伸向孙河的头颅，玩弄着他冰冷的发髻，冷笑道，“堂堂三品公卿，为了一个叛臣下泪，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别动他！”
林麟邪魅而晶莹的双眼，由彻骨的悲伤逐渐变成了彻骨的冷傲，声音阴冷，如来自地狱深处的低吼，一股强烈的杀意如即将冲破枷锁的困龙般，让人胆寒。
王大忠已然色变，却又觉得很没面子，故作镇定地冷笑道，“这是第十八道菜，既然是菜，哪有不让人吃的道理？”说着，拿筷子挑衅地敲了敲孙河的脸。
～别动他啊……～
霎那间，杀意的困龙冲破枷锁，喷薄而出，林麟怒吼着，一拳敲碎桌上的瓷茶盅，猛然抓起一片，左手扯住王大忠的后领，右手伸到前面狠狠一拉，瞬间割断了他的咽喉。
“我说了，叫你别动他。”
林麟冷哼一声，左手一松，王大忠的脑袋就“当”地一声砸到了桌上。
瓷片也割破了林麟的手，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流下，邪魅的双眼充斥着冷傲的怒火，再配上脸上溅到的点点血光，像极了一只挖人心肝作食的恶鬼，让人不敢直视。
气氛如墓地般死寂。
良久，廊下的大汉将军冲了上来，将林麟围在中间，“万岁，您没事儿吧？”
“我……我没事儿……”
朱翊钧惊魂甫定，道，“先绑了，扔到武英殿里去，这个人，朕要亲自审一审！”
崔建业道，“万岁，此事不妥，林麟敢御前杀人，放在武英殿里，恐怕不太安全，再说此人行为恶劣，应该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才是！”
朱翊钧不悦道，“你少说风凉话，杀人也是你们逼的！有本事你们也杀啊？行吗你们？你们有什么不服气的？林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们见过死人吗？一天就知道抓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有心思嫉妒一个年轻后辈，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
武英殿。
林麟被绑在柱子上。
朱翊钧愁眉不展，在地上来回踱步。
“林麟啊林麟，你说你这臭毛病怎么就不改一改呢？说动手就动手啊？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你，你犯了这么大的事儿……让朕怎么办才好啊！”
“杀了我，和孙河一起挂在城楼上。”
林麟淡淡一笑，目光深沉。
“本来我是想着，趁这次晚宴，求你让我把孙河葬了的，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孙河没有造反，他是为了我，当时府衙民变，我一气之下，下令孙河将郑承宪一家灭门。”
“不料，永宁公主的乳母也在那里，孙河不认识，被误杀了。因为命令是我下的，孙河怕我担上干系，就假意造反，逼我去剿灭，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不受这件事情的影响……所以，我不能让他的头颅被任何人……亵渎。”
“为你而死？”
朱翊钧哈哈大笑起来，“朕辛辛苦苦培养的亲信，派去监视你，就跟了你半年，竟然为了你造我大明的反！林麟！你觉得，就算朕再惜才，就算沈鲤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写信让朕好好待你，朕还会留着你吗？”
～呵，沈先生，谢谢你啊……～
“既然说出了真相，我就没想活着。”
林麟低下了头，脸色软了下来。
“我随时都可以去死，怎么死都可以……只是，求你，不要牵怒我身边的人，我还有点儿积蓄，我死后，让他们远走高飞，好好地活着。”
朱翊钧怔怔地看着他，这个让他由爱转恨，又由恨生爱的男人，这个在他眼中有如鬼神般高傲而不可侵犯的人物，对自己的死置若罔闻，为了别人，竟能缕缕露出这般悲戚的神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孙河为他而死，是理所当然的。
“你想死，朕偏偏不让你死！”
朱翊钧冷哼一声，“当初朕拼命想让你死的时候，你偏偏不死，现在你想去死了，你凭什么认为朕会听你的？你以为朕为什么为了你缕缕得罪那些老臣？朕就是想让他们牵制你，朕好牢牢地把握住你！”
“朕在你身上废了那么多的心思，怎么能让你还没为朕效过力就心安理得的死去？朕不杀你，朕永远不会杀你，朕要把你牢牢攥在手心，让你为朕做事，做一辈子！”
林麟笑了笑，“若是你让我安葬了孙河，我自会给你做事，但你永远别想着能把我攥到手心里；若是你不许我葬了孙河，为了日后安稳，你最好还是趁早杀了我。”
朱翊钧摔门而出。
“林麟，你是在和朕抬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