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麟给凌晨使了个眼色。
凌晨会意,眯眼一笑,手臂轻舒,鞭子如灵蛇一般舞动,鞭梢无声无息地缠到了王大忠的脖子上。
“我哥哥说要见,就是要见,诏狱怎么了?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你的锦衣卫快呢,还是我的鞭子快呢?”
“你是,落叶……凌晨?”
王大忠脸色发白,他身边的缇骑们也瞬间怂了几分。
这根鞭子,曾经被认为在苗儿巷一战中已彻底消失的鞭子,又在归德莫名其妙地出现,并且每一次的出现,都精彩得像一部传奇。尤其是城西古渠一战,更是毙命叛军二百三十四个,这数字,简直夸张得让人无法相信。
而持鞭的人,笑的是那般单纯。
“转过屏风有暗门,沿楼梯下去就是。”
林麟顺着楼梯走下去,先是一间大室,很是空旷,放着几套桌椅,乃是狱中官员办公之所。
再往里走,则是一间稍小的屋子,但墙壁却是很厚,摆着各色刑具,靠墙一个十字柱子上,绑着一个血肉横糊的人。
此人皮肉不少已经溃烂,留着脓,明明还活着,却散发着阵阵尸体的恶臭。
~这……不是孙河吧……~
~千万不要是孙河啊……~
~千万不要啊……~
林麟屏住呼吸,遏制着自己想吐的欲望,仔细辨认着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
~啊,不是啊……~
~太好了……~
~孙河会怎么样?不会比这还惨吧?不会吧?一定不会的吧……~
走出审讯室,林麟便去了牢房。牢房一间挨着一间,无论是规格,卫生,还是陈设,都比林麟曾见的那些牢房高的多得多。
每个牢房都是单人间,里面关的多是有些年纪的“政治犯”,所以孙河在里面很是扎眼,林麟一眼便看见了他。
左手第三间。
~怎么会这样……~
~一群畜牲……禽兽……~
林麟呆立门口,内心和双腿都像灌了铅般沉重,寒冬腊月,可这牢房却冷得如冰窖一般,孙河的棉裤夹袄很明显是刚被强套上的,很是窝囊,腰间还露着溃烂流脓的皮肉。
“孙河哥哥……”
凌晨低声呢喃着,明澈的眸子中激荡出强烈的恨意,紧紧握了握手中的鞭子。
“哥哥,才一个下午,他们,他们怎么会把人,弄成这副,样子……早知道这样的话,当时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他们把孙河哥哥带走!”
~不,小晨儿,你做的是对的……因为如果你当时和锦衣卫起了争执,你马上就会变成明正言顺的通缉犯……而我最在乎的,其实还是保护好你啊,超级抖S小凌晨儿同志……~
“是……凌晨,凌晨公子吗……大人……大人,在吗……”
“不在。”
林麟的声音已然哽咽。
“我只是林麟,不是什么大人。你是孙河,也不是我的下属。”
“不是,不是……下属吗?”
孙河吃力地笑了笑,青筋毕露,眼中却满是温情。
“那就是……仇人吧,你不是答应陆青松保护好归德吗,归德百姓死了那么多,都是,都是因为我,所以林麟,为了给归德百姓一个公道,我必须死。”
“死什么啊……”
林麟的眼眶湿润,深吸了口气。
“你为了保护我,伤害了我要保护的归德百姓……我林麟是个流氓,能不能别给我弄这么多道德困境啊!无谓的自责,愧疚……呵,事情已经发生了,不需要啊!”
“没错,我是要保护归德百姓,但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就是死了……现在唯一能挽回的,就是孙河你啊,你活着,证明我至少还护住了一方啊!”
~不,证明我没把两方都害死啊……~
“啪!……铛!”
就在此时,凌晨一鞭子抽到了门上,鞭梢稳稳扫过锁头,锁芯落地的同时,鞭子其他部位的力量将牢门震得洞开。
“哥哥,孙河哥哥伤得太重,诏狱不能再呆下去了,我们带他回去!”
林麟点了点头。
“林麟!你他娘疯了!”
孙河躺在草席上,猛然将身体挺了起来,青筋暴起,眼珠外突。
“这里是诏狱!诏狱你懂么?你他娘从诏狱劫人,林麟!你……你……”
孙河渐渐没了力气,说不出话来,身体也渐渐萎软了下去。
~你为我成了这副样子,谁还管什么狱啊……~
林麟缓步走进去,跪在了他的跟前。目光不自觉地聚在了孙河的手上,那手不知被捋子捋了多少回,白色的骨头都已露了出来,皮肉附在上面,就像长在树干上的蘑菇。
~这……多疼啊……~
林麟的心更加揪紧,泪已不知不觉流了出来,凌晨站在他的身后,抓着他的肩膀,咬着嘴唇,止不住地发抖。
“呵……吓人吗?”
孙河淡淡地笑了笑,眼中竟多了些勘破生死的超然,手指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林麟,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太疼了,你看我的身上,就算活着,以后要受多少折磨。”
~所以……~
林麟怔怔地看着那只手,那只触目惊心的手,他受过很多伤,知道单凭这只手,孙河日后便会有无穷无尽难以想象的痛苦。
~你是要早点儿结束痛苦吗……~
“我尊重你的选择。”
林麟擦干眼泪,起身,缓步走了出去,面色阴冷,沉声道,“凌晨儿,出来,把门锁上。”
“哥哥,……”
“好了,小晨儿,快锁上。”
林麟将锁头捡起来,放在他的手里。
“知道孙河哥哥为什么执意赴死吗?不是因为受不了日后的疼,而是为了我们啊……”
“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一个反贼,那,如果我们去帮助一个反贼,我们又成了什么?毫无疑问,也是反贼,反贼的结果是什么……满门抄斩?”
“但我若是坦白命令是我下的,孙河是为了让我和杀死公主乳母撇清关系而故意造反……孙河为了我造大明的反,那,凌晨儿,你觉得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你孙河哥哥,还有可能继续活下去了么?”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局死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