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京城，奉天殿早朝。
朱翊钧道，“朕听闻，最近京城百姓都在谈论归德军户和知府火并的事情，诸位先生，有何看法？”
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出班奏道，“万岁，据说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百姓反响也极为恶劣，依微臣见，不严惩归德邱家，不足以平民愤。”
张四维道，“话虽如此，只是下官听闻，归德邱家树大根深，贸然而动，恐怕会生出许多麻烦，若是造起反来，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遭殃啊！”
朱翊钧道，“两位大人都有道理，先生，你怎么看？”
张居正道，“万岁，现在人人都知道归德邱家先是强占民宅，杀人十一口，又为了抢夺口供，绑架人质，残害归德知府，与锦衣卫酒楼火并，如若不对其重典惩治，恐怕会伤了百姓的心啊！”
“至于造不造反的事，万岁，归德卫造反，可以从其它卫所调兵镇压，但若百姓人心不在，则如大厦将倾，一发而不可收啊！一城的安宁和一国的安宁，孰轻孰重，万岁应该想得明白。”
“况且，近年来，军户腐败问题日渐突出，而归德府由于黄河水患的原因，更是重中之重，万岁若能对其重典惩治，也是有以一儆百之功。”
朱翊钧道，“好，那就依张先生之言，着河〖南〗道监察御史刘楚全权负责此事，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兵部尚书方逢时奏道，“臣请指派将领前去归德，以防邱兴等人谋逆造反。”
“不用了。”
朱翊钧眼中现出一抹杀意，“朕得到的各种消息，都说归德的事，全是那个林麟一手促成的，现在这个林麟名声在外，在百姓之中呼声也颇高。”
“既然如此，朕也不会亏待了功臣，就顺应民心升他为归德知府，再给他归德卫三个千户所的调兵权，能者多劳，归德的安危，就让他来守护。”
……
又十五天后，归德。
天不太好，灰蒙蒙的，还飘着小雪。
林麟坐在书房，在秦铁书的指导下，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孙河站在门口道，“大人，外面来了一位大人要见您，说是河〖南〗道监察御史，叫刘楚。”
“我这就去。”
~不错啊，京城来人了……~
大堂之上，一个孱弱的男人正随意地四处看着，那人很瘦，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就像支在木棍上一样。
“林麟见过御史大人。”
“哦，林大人，免礼。”
刘楚转过身来，脸色蜡黄，嘴唇发青，说话声音也虚虚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林大人请下跪接旨。”
林麟下跪接旨。
刘楚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约：原锦衣卫北镇抚司中千户所从五品副千户，武略将军，飞骑尉，因查办归德军卫有功，加正四品归德知府，加封中议大夫，赞治尹。”
“令，为防止归德卫人心不轨，因恨生变，特赐归德卫左中右三千户所临时调兵权，望卿能励精图治，与归德共存亡。钦此。”
~母亲的……什么与归德共存亡，这分明是归德存，我亡……~
~让我指挥邱兴手下的兵和邱兴斗，朱翊钧，您老这玩得比让宋江征方腊还狠啊……~
~我要输了，就叫为国捐躯，我要是赢了……呵呵，老猪同志，到时我林麟大名垂宇宙，您就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我了吧？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输啊……~
“臣林麟谢主隆恩。”
接完旨，林麟坐在下首，问道，“原知府陆青松怎么办？”
刘御史道，“下官一直监察河〖南〗道，事情闹起来之后，对陆青松也暗暗查了许多。”
“这人近两年利用职权之便，非但为邱郑两家谋了许多好处，自己也干了不少卖官鬻爵，克扣钱粮，收受贿赂的勾当。”
“所以，我已暂隔了他的知府之职，正准备把他的犯罪卷宗呈到御前，请万岁裁夺，到时，估计，至少也是死罪。”
~死罪？开玩笑……~
林麟讪讪笑了笑。
“刘大人，陆大人他之前是做过一些错事，但他已经改过自新了，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就放过他一回，让他做个庶民也好。”
“林大人，你是在求我？”
“是。”
林麟站了起来，单膝跪地。
“下官林麟恳请御史大人，手下留情，放了……陆伯伯，下官保证，他真的已经，改过自新了。”
“呵，看来归德百姓说得没错，林大人果然是个有情有义的大英雄！”
刘楚笑着扶起林麟。
“但林大人想想，如若杀了赵二家十一口的邱少阳也改过自新，弃恶从善，那林大人是否愿意高抬贵手，放过他呢？这世上没有谁生来就十恶不赦，大多数死刑犯临死时都想改过自新，难道依林大人之见，都要赦免了吗？”
“还是依林大人的江湖规矩，和林大人关系好的就赦免，关系不好的就继续杀头呢？林大人以前护着落叶的凌晨和邓小闲，现在又护着陆青松，话说回来，他们都是和林大人关系好的死刑犯吧？”
~好个牙尖嘴利的病御史……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啊……~
“那，如果将功补过的话，是不是可以酌情……减一点儿？”
“减了也是死罪，林大人，本朝重典治吏，你也不是不知道，陆大人之前犯的那些罪，按大明律，诛九族，斩十回也不够的。您说要多大的功，能抵得过？”
“战死沙场。”
林麟的眸子坚定而哀伤。
~既然不能有尊严的活，那就有尊严的死……陆伯伯，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
送走了刘御史，林麟瘫坐在椅子上，精神有些恍惚。
雪儿走过来，静悄悄地坐到了他的旁边，轻轻抚摸着他的手。
“哥，陆伯伯让我告诉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很感激你，感激你让他找回了想要的自己。”
“是么？”
林麟眼中充满了淡淡的哀伤。
“终究我还是要把他葬送了啊。”
“哥，不是葬送，是归宿。”
~谢谢你，雪儿……~
林麟轻轻搂住了她瘦削的肩头，让她把头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知道么，我多希望我的世界，只有你一个人，我们盖一间茅屋，种几亩薄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那样，静静的，过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