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芙蓉看了看他的两个儿子,道:“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以后你们都是芙蓉教的人!”
骆易百感交集地看了一眼他,没有半点回应。
九重生奇怪地问道:“芙蓉教?那不是女教吗?”
他也问出了跟骆庄主一模一样的话。
九芙蓉道:“女教?你认为你爹是女人吗?那只不过是江湖中人的胡说八道罢了。”
九重生也没有再问什么。
九芙蓉就这么大脚阔步地走了出去,擦过骆易和九重生的肩,就这么出去了。
厅堂中剩下他们三个少不更事的人,还有那一滩血,血迹一直延到门外,延到院子里。
骆易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被易祈安拉着往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其实易祈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她现在除了坐在这里,似乎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九重生也往一旁的座位坐了下来,就坐在易祈安的对面。
三人相对无话。
不一会儿,白舍便带了几个死灰色的脸来清理血迹。
对,九芙蓉还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
所以尽管他府上的东西并不华丽、也没有骆行山庄那般多,但他府上却是极其干净的,干净得连一点灰尘都不能够存在,这府邸就像刚建的一样。
这厅堂就只有那么一点摆设,正对着门摆着两张极简单的木椅,正是他刚才坐着的,两旁各四张,两旁的座椅后立着几盏烛台,上面安放着几盏油灯,很简单的摆设,别无其他。
这总共的十张椅子似乎是为他和他的儿女们准备的,总共十张。
但现在多了一个骆易。
尽管九重生的姐姐们都不在此处,但他好像看见了她们都坐在椅子上一般,只留下骆易一个人站在中间不知所措,就像等着被审判。
九重生很想跟这个可怜的骆易说点什么,但他就只能这么看看他,又看看地板。
他突然向站在门外的白舍道:“白舍,你也进来坐吧。”
白舍没有回答,他似乎没听见九重生说的话,但他已极快地跃进厅堂,坐在九重声的旁边,就像一阵风。
九重生道:“你是不是早已知道了我爹就是芙蓉教教主的事?”
“是。”白舍面无表情地道,就像没有开口一般。
九重生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白舍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显然对这个少主并不那么满意。
的确,他也就跟他一般大,对这个整日无所事事、只会泡妓坊的少主当然极为不满,而且武功也不如他高,而这个人只是作为他师父的儿子,日后他便能得到师父的真传!
但他的心里其实也是有点希望的,因为在他看来他师父的儿子们都是没什么用的,也许日后他的师父只能将绝学教给他。
九重生知道他的心思,其实如果可以,他也想将所有的好处都给他,自他懂事起,他就欠了这个人许多许多,从小无论他犯什么错误都是这个少年替他挨打的。
他爹从来不打他,只打白舍。
为此,他更加难受,所以他又只能无奈地努力学习武功,他若是不学武功,白舍也要挨打。
他实在不愿意欠别人什么。
九重生叹息道:“我们今晚一起喝些酒吧。”
白舍道:“我没空。”
其实他只是不愿意。
九重生道:“那我们现在喝些酒吧。”
白舍顿了一顿道:“好。”
他突然也很想喝酒。
“还有我们。”易祈安忽然道。
九重生没有拒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
四个人竟就这么换了个地方喝起酒来。
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么奇怪,这时候的少年少女总是因为一点小事便喝起酒来。
还是九重生的房间,他的房间稍稍多了几样东西——一张摆在角落里的褐色的床、一个摆在床边的褐色柜子、两盏摆在柜子旁边的烛台。
还有一副褐色的桌椅摆在正中央,昨夜桌子上小小的烛台早已被拿到了柜子上,四张椅子摆在桌子的四周,刚好够四个人坐。
白舍就坐在易祈安对面,他有些不高兴地道:“我不愿和女人喝酒。”
易祈安不满地道:“我也不太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喝酒。”
白舍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易祈安道:“你是没有感情的人,并且长得也不那么好。”
白舍道:“芙蓉教的女人都说我长得好,今日竟遇上一个说我长得不好的人。”
易祈安道:“若是在平时我是绝不会和你喝酒的。”
白舍道:“若是在平时我也是绝不会和你喝酒的。”
易祈安道:“这么说,今日你还是要和我喝酒,而且就坐在我的对面?”
白舍道:“我今日还是要和你喝酒,而且就坐在你的对面。”
易祈安笑道:“那你刚才还说不愿和女人喝酒。”
白舍面无表情地脸上竟也挤出了一个很奇怪的笑容,道:“我既然和你喝酒,那就不是把你当做女人。”
易祈安并不在意他的话,但她也没有答话,却只是因为现在酒已上来了。
四个年少的人坐在这里喝酒,他们都有自己的烦恼。
他们就像四个朋友,却只是因为烦恼而坐在一起的。
九重生一个劲地敬白舍,白舍却也不推迟,喝了极多,桌上的肉和酒坛子多了又少、少了又多,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人送上热乎乎的肉和装满酒的坛子。
白舍的酒量最不好,他现在便有些晕乎乎的,他对着易祈安道:“若你是个男人,那我们必定能够成为好朋友。”
易祈安笑道:“多谢。”
九重生问道:“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爹是芙蓉教教主的?”
他邀白舍喝酒只不过就是为了问这些话。
白舍道:“六岁。那次我刚替你挨完打,我很不开心地走进那片禁地。”
九重生在脑中回忆起来,他很小的时候,有一回偷懒不练功,也极想走进去看看,但还未走进去便被他爹发现了,于是白舍又挨了打,自那以后,他从来没想进去过那个地方。
没想到白舍竟走了进去!
九重生低着头小声地道:“对不起。”
白舍又露出极其奇怪的笑容,道:“呵,我本就是师父收养的。”
九重生道:“那片禁地便是芙蓉教的地方吗?”
白舍道:“是。”
九重生道:“都有些什么人?”
白舍道:“有很多漂亮的女人。”
九重生又敬了白舍一碗酒,道:“喝酒!”
白舍便道:“好,喝酒!”
他喝酒的时候实在可爱多了,似乎已是一个有情感的人,但他这种对感情的表达也实在算不上表达,他只不过露出奇怪的微笑,就像在自嘲。
骆易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喝酒的时候天也黑得极快,九芙蓉站在远处看了看这四个人,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
他年少的时候是从来不会跟不喜欢的人喝酒的,但现在的年轻人好像没有那么挑剔,好像只是因为年纪相仿就能够坐下来像朋友一般喝起酒来。
他也自己拿了一坛酒,坐在屋顶也喝起酒来,他似乎又要重新打算日后的事了。
但他突然也感叹起来,感叹这岁月真是不饶人,他已老了,他已五十岁了!
当年关于他的童谣好像也消失很久了——
“少年最爱芙蓉花,
改了名字铸了剑,
芙蓉名字芙蓉剑,
芙蓉只为芙蓉教。”
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但他也只是叹了一声,接着又开始想着他的千秋大业。
空中突然下了很大的雪,接着有一个人轻巧地坐在九芙蓉身边。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人,这个人好像就是一颗白雪般,突然落在身边。
如果九芙蓉还年少,他必定要叹道:真是美好的女人啊!
但他已不再年少,他很惊讶地看着身边这个人,即使她蒙着面纱,他仍然知道她是谁!
她便是上一任芙蓉教教主——李婉儿!
九芙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婉儿道:“喝酒。”
说罢,她便解了面纱,但她的脸已不再年轻,只不过雪白的肌肤、昏暗的夜晚给了她一点衬托,让她看起来还是那般美好。
九芙蓉道:“是来要回你的芙蓉教了?”
李婉儿道:“怎么会,我既然把它都给你,就不会再要回来的,更何况现在教中多了那么多个年轻的女人,她们也未必都认识我。”
九芙蓉感叹道:“是啊,都已过了那么久了。”
李婉儿道:“是啊,都已有十五年了。”
九芙蓉道:“但你来总不会没有目的的。”
李婉儿轻声道:“是啊。”
九芙蓉道:“那你这回又是为了何事?”
李婉儿道:“我只不过听到最近江湖中人说的红小娘子在你府上罢了。”
九芙蓉道:“那又如何?”
李婉儿道:“我只想知道她跟红娘子有何关系。”
九芙蓉道:“哦,她是红娘子的徒弟。”
李婉儿道:“所以你便是要利用她引红娘子出来?”
九芙蓉干笑两声,道:“你真是懂我,若是你不走,那我必定让你做我的夫人。”
李婉儿冷笑一声,道:“只可惜只有我才知道你是不会真正爱上一个人的。”
九芙蓉又干笑两声,不再说话。
李婉儿又喝了几口酒,便又像雪花一样消失在黑暗中,就像没有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