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朔朔,琅武候府内一片寂静,经过方才野风的肆虐,此刻的书房中纷乱芜杂,入眼处遍地是撕裂的画卷,凌乱的经书以及从破窗中纷纷扰扰悠然而落的雪花。
墨汁混杂着汤药湿染了李叶的衣襟,雪白毛绒的狐裘刹那间变得胶着而浓黑,血液的香味和屋内流转的药香熏香以及文墨的香味渐渐混杂在一起,味道变得更加特殊,雪貂道人掀动小巧的鼻子可劲儿地嗅着,不觉有些沉醉,只是灵台警醒,蓦然间一个激灵,粉红的鼻尖儿涨得通红。
“无量天尊”它朝东方稽首,在心中默念数遍祖师道号,只觉有愧,于是又念了数遍。
佛家讲缘法,道家念善恶,可善恶何解?不过是抑郁恶性耳。人求道有七情六欲,妖同样也有,只不过少了一点红尘熏染,妖的本性显得淡薄一点,不过源于祖先血脉的影响,就论对灵性血肉的贪婪,却是只有魔头可以相提并论。
克制,降服,然后镇压!方能成就大道。
雪貂道人收敛心神,瞧见李叶一番动作,冷眼旁观,只是在最后刹那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你确定要这么做?”
李叶没有多言,依然痴痴地望着周渺,他的拇指和食指稍稍使了气力,捏开她的嘴巴,一滴青色的血液缓缓在匕身上的血槽内流淌。
一滴,两滴,三滴……
血液落在苍白的红唇上,逐渐向下滑落,渐渐流入周渺的口中,她下意识地吞咽,这番动作勾起了雪貂道人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欲望,它瞪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贪婪地望着,此刻书房的外头隐隐约约响起诸多野兽的咆哮。
听闻外面的兽吼声,李叶没有管顾,倒是惊醒了神智被昧的雪貂道人。
它手势流转,一方闪烁白芒,透露些许寒意的玄武印在身前凝结,“着!”地一声轻喝玄武印便化作一道流光从破窗中飞遁出去,只听得屋外巨响,嚣张的兽吼声转瞬间只余下百兽溃逃,呜咽悲鸣的哀怨声。
“无量天尊!我刚才那般与屋外那群野兽有何区别?”
雪貂道人暗自惭愧,在心中观想起自家道宫供奉在祭坛的那副祖师降魔图来。
“成婚的一个月前在一条巷子里,恩,就是我们时常经过的那条巷子,”李叶的声音显得虚弱无力,“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
“道人拦着我,说是我印堂发黑,人祸将至,我不理他,想要走,可是他上来便抱着我的腿无论怎么打骂都不肯不离开,他哭着说他不会害我,他说的是真的,他愿意以自家父母起誓。恩,所以我相信了他!决定坐下来听听。”
抱着周渺,李叶眼神渺茫,心脏内的血液已经不像是先前那般流的飞快,半天,才在末端凝聚了那么一点儿。
“他说二十年前,南诏国的巫后在那场席卷诸侯各国的瘟疫中消失,不见了踪影。而后有人闯过王宫夺走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可是因为疏于防范,孩子遭受了那场瘟疫幕后的黑手,先天真元不足。”
“夺走孩子的那人是某家道宫的掌教真人,我问他是哪家真人,他不肯说,死活都不肯,说是如果说出来就会影响历史,就是泄露天机,于我于他都不利。我见他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多问,于是就问他那人为什么要夺走孩子,那人顿了顿,想了想,说她一方面是为了气运,另一方面是为了传承。”
“呵——气运是什么,传承又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后来他说,那人闭关推演了数万遍,直至数月之后就带着婴儿离开道宫,抹去所有因果悄然前往红尘,她布下了个局,而这个局就是我的情劫。”
李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可是随着最后一滴青色血液流入周渺的口中,他越来越虚弱,所以他倒下了,他拥着周渺口中呓语。
“我的情劫原来不是阿东,是渺儿你啊!”
雪,从破窗中纷纷扰扰地落下。
寂静无声,雪貂道人站在那里,从高处俯瞰西面那对紧紧抱作一起的夫妻,他昂着头,粉嫩的鼻子变得通红。
“枯荣,枯荣,一枯一荣!明明吞了她自己就可以活啊!大道无情可人有情,可我不是人啊!”
“该死,这眼泪怎么就流下来了呢?”
……
雪貂道人破开风雪,带着沉睡的周渺走远。李叶静静地躺在那里,如一只干瘪的虾仔,形如枯槁。时间转瞬流逝,渐渐,风停住了,雪顿住了。狐裘裹挟的锦袍蓦然透出白色的光,手臂间没有了周渺的支撑在惯性的作用下,污渍满满的衣襟扯动,露出了不断闪烁的玉珏,玉珏已经破碎,想来是刚才抱住她时无意间跌裂的,这时,一道又一道身影在这片不大的空间里显现。
他们或是满面愁容,或是喜气洋洋,可无一例外,他们都是一副杂役仆从的装扮,赫然,是先前消失在琅武侯府内的仆人们。
嘎吱——
大门洞开,一直站在门外的守屋小厮一前一后,先后进入房间内,书房里还是一片芜杂,站在左手边的小厮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二人颇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望着李叶的尸首沉默不语。
咔擦——
玉珏上的裂纹越来越大,一直佝偻着背的小厮蓦然说道。
“终归是主仆一场,还是让他入土为安吧!”
左手边的小厮听罢点了点头,随即抬头望向周遭环绕的众人,眼神森然,轿夫装扮的壮汉刚欲说些什么,撞上这刺楞楞的目光,愣是把话给咽到肚子里去。
咔擦——玉珏上的裂纹更多,如若在冰髓般的表面形成了一团又一团的蛛网状印记,佝偻的小厮顿时萎靡了许多,他的脸上也随之出现了一道又一道裂痕。
众人皆以关切的神情看着他,他闭上了双眼,就这般站了片刻,随后抬起头来,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无事,大家不用担心。
“还不动手?马上这片界域就要崩碎了!”
左手边的小厮怒喝着,仆役的长袖被他甩得哗哗作响。
……
“无事?”庄担忧地问道。
“无事!”李摇了摇头,“只是我们怕是要修养百年了,”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雪貂道人真是太强了!”
“我连一击都抵挡不住!”
“只是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他们望着花园内逐渐形成规模的坟堆,怜悯之情不溢于言表。
可那又能怎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