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龙威里亚龙跪在加西索尼亚广场面对数十万人的异族战士和一支整齐划一的行刑队时,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个全新大陆时,见到的那一支数十人的小部队,那时,他们正走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荒原上。
那是一支看上去充满神秘的队伍,他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行进,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东张西望,看上去纪律严明,又或者更像是一支从战场上脱离出来的溃败之师。
龙威里亚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安然地躺在一辆拖车上,前面是一匹瘦弱的黑马在拉,拖车夹杂在这个队伍中间。他以为是在梦里,为这奇妙而又魔幻的梦境感到兴奋,后来渐渐发现自己竟然遍体鳞伤,浑身酸楚难耐,躺在一旁的还有一个小男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留着奇怪的头发,穿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连体衣。他咳嗽了两声,感觉有异物从嘴里吐出来,原来是血,他顿时一脸恐惧,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吓得浑身颤抖,一把将血抖掉,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梦中,因为前方不远处出现一群高举火把的人,他们仿佛等候多时了。
此时,天空开始呈现出诡异的颜色,仿佛是蓝色和橙色两种颜色完美融合在一起,而且逐渐由浅变暗变深,在天空遥远的尽头,一道道闪电划过,听不见雷声轰鸣。所有人都放慢了脚步,站在人堆中最靠前的举着火把的人走上前来,在带头骑马的人面前耳语了一番,龙威里亚龙发现带头骑马的大汉和举着火把的男子一同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火把下面两人面目有些粗狂,好像不久前刚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高举火把的男子用手一挥,队伍便继续向前走,同时又用眼睛瞟了龙威里亚龙一眼。龙威里亚龙躺在车上,身体在微微颤抖,根本没有勇气跟他眼神对视。从那人面前经过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在火把的照耀下,这群人来到一处空旷的平地,四周被群山围绕,三面是厚厚的森林,唯独这一面是通往外界的被践踏的草地形成的大道。远处的草地上扎起了数十顶帐篷,帐篷外面都插着一闪一闪的火把,人们各自站在帐篷面前,似乎在等待什么的到来一样。
龙威里亚龙猜想,这里应该就是这伙人的巢穴了,他们在这里安营扎寨。不过,这些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龙威里亚龙感到头痛欲裂,一时找不到答案。
车停了,龙威里亚龙和小男孩被带下车,然后由骑马的高个子大汉和刚才跟他耳语的火把男一起带路,一个小士兵帮忙扶着走进了一个军帐中,跟在后面的另一个士兵手里提着一个盒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医药箱。军帐的中央放着一盆炭火,已经化为灰烬,炕上躺着一位白胡子老头,看面容已经有六七十岁了。他的小腿缠着一圈厚厚的布条,外面溢出暗红色的液体,整个腿部完全浮肿得不成样子。龙威里亚龙看了看带他进来的高个子和火把男,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白胡子老男人,他感到疑惑: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拜托了,薛神医。”高个子露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朝着龙威里亚龙微微弯下身子。
龙威里亚龙听到别人这样称呼他,他感到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成医生了,而且是神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士兵已经在火把男的示意下将药箱放到了面前的桌子上。龙威里亚龙感到左右为难,他把手放在箱子上,手在发抖,同时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龙威里亚龙把手缩回来,不知所措地看着火把男和高个子,咽下一口口水,带着歉意的微笑说道:“你们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我根本不是什么神医,我只是…只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怎么会到了这里?”
“你是不是不愿意救我父亲。”火把男突然从士兵那里拔出一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你若不把我父亲的腿伤治好,我一刀杀了你。”
龙威里亚龙吓得两脚发软,盯着大刀,紧张得说不出话。
“伏虎兄先不要冲动,”高个子大汉用手捏住刀背,叫他把刀放下。“你等他休息片刻,喝口水润润喉,再为伏义大将军把脉,看如何治好这腿伤。”
“对不起,薛神医,他就是这脾气,你不要介意。”
龙威里亚龙尴尬地笑了笑,额头有汗水滑下来。
“一路上,我们都在寻找医生为大将军治病,可惜一路战乱,人都跑光了。后来才听说麦哈城有个薛神医。”高个子男又说。
龙威里亚龙不知道这里发生了战争,火把男伏虎将刀子还给士兵,吩咐一旁的侍卫倒水给龙威里亚龙喝,龙威里亚龙惊魂未定地接过水杯,看着伏虎煞有介事地拉着高个子大汉到一旁轻声问道:
“桑吉大哥,你确定没有抓错人吗?你看见没有,这个人看药箱的眼神都不对,他不像薛神医啊!”
龙威里亚龙知道这些人误认为他是薛神医了,他刚才只是毫无底气地瞟了一眼药箱,没想到被这人看到了,龙威里亚龙不禁暗暗佩服他的洞察力。
桑吉摇摇头,说道:“伏虎兄,你有所不知,我们找到薛神医的时候,他就已经身受重伤了,他绝对是薛神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伏虎一脸阴暗,势必要知道结果一般追问道。
桑吉拉着伏虎向帐门口走去,桑吉轻轻说道:“只不过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他带着他儿子从城里逃跑出来,跌落到一个小峡谷里,正好被我们的人发现,他们整个部落都被人屠城了,只有他们两个幸存者。我猜,搞不好是金元的人马追过来了!”
“怎么这么快?”伏虎惊讶的声音传入龙威里亚龙耳中。
“不行,看样子,我们这里也不安全了。”伏虎神情紧张的说道。
龙威里亚龙意识到,原来他是被桑吉救起来的,外面跟自己一起来的那个小男孩,等等,他说是我儿子?这个怎么可能。既然被误认为是薛神医,那肯定他就是薛神医的儿子。先不管这些,刚刚他话里的意思是,这帮人似乎正被人追杀,那位白胡子大将军说不定就是在途中受的伤,从他们话里听得出来,追杀他们的家伙叫金元,带着人马随意屠城,麦哈城也难逃一劫,他是被这个叫桑吉的人从麦哈城救回来的。
龙威里亚龙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白胡子大将军,他眼睛微微张开,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看起来有些虚弱。他又打量起帐篷里面的布置,不由得想起刚刚看过的那片诡异的天空,森林,黑压压的群山,高举火把的陌生人。他逐渐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一个让他兴奋的美梦了,他已经陷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一切,都让龙威里亚龙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不知对谁说。
桑吉和伏虎走到龙威里亚龙身旁,伏虎改变了先前傲慢的态度,让他先在椅子上休息,然后走到那白胡子面前去轻轻在耳边说道:“父亲,桑吉帮你找来了薛神医,你的腿伤马上就能好起来了。”
白胡子只是轻轻扭了下脑袋,然后点点头,细细的眼睛缝里发出一点亮光,龙威里亚龙感觉到伏虎似乎太过乐观了,但是自己又有些骑虎难下,如果不想死在这群人手里,唯一的做法就是硬着头皮上。
白胡子看龙威里亚龙走过来,想要起身,但是看样子十分困难,儿子伏虎帮忙扶他,龙威里亚龙急忙阻止道:“不要紧,让大将军躺着就好。”
他第一次看见肿得如此夸张的小腿,虽然绑着一层纱布,但小腿已经肿得跟大腿没有什么分别了。龙威里亚龙调整了一下呼吸,决定先揭开纱布看看情况。这一揭开立马吓一跳,这伤口看起来就像骷髅的眼睛,又黑又深,还散发出阵阵糜烂的人肉味道,从伤口的形状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武器造成的,龙威里亚龙急忙盖上纱布,假装镇定地说道:“这伤口,怎么感染得如此严重了?为了安全起见,我看只有截肢了,不然,很有可能会危及生命啊。”
“截肢?”桑吉和伏虎异口同声地问道,两人面面相觑。
“嗯,就是把这以下烂掉的部分用刀砍掉!虽然听起来很残忍,但是实在没有办法,也只能这样了。”龙威里亚龙心想,要是到21世纪,估计吃点消炎药,打几天吊瓶就好了。说到消炎药,龙威里亚龙突然灵机一动,看了一眼药箱,继续说到:“等等,让我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说完,他打开医药箱,但是他发现里面并不是他想象的装满了琳琅满目的药罐,而是只有两瓶大大的药罐,这两瓶药绝对是非常重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放在药箱里。按照常识来说,一般处理伤口,应该都是先清洗消毒,然后上药盖纱布,过几日又重复一遍,只要伤口不再感染,等它长出新的嫩肉填补那个****,伤情自然就慢慢愈合了。但是龙威里亚龙根本不知道该用哪瓶药,说到底,他根本就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做,即便他选了对的药瓶,也未必会处理这个白胡子将军的伤口。但是为了保住性命,他不得不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等找到机会再另作打算也不迟。
“其实截肢只是最坏的打算,除非这瓶药对他不起任何作用。”龙威里亚龙故作镇定地说道,他拿出来的那瓶,沉甸甸的,瓶身看上去比另一瓶要光滑些,估计薛神医经常用到这瓶。龙威里亚龙这样想时,已经猜想到这位薛神医本人可能在摔下峡谷的那一刻就彻底断气了,而他只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或许是灵魂出窍来到了这个错误的地点,变成了薛神医的替身,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被当成神医。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罢了。
“请薛神医务必治好我父亲。”伏虎看着龙威里亚龙把药瓶放在桌子上,然后后者挽起拖沓冗长的袖子,一脸从容不迫地慢慢解下绑在白胡子腿上的纱布。
整个过程,龙威里亚龙都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呕吐出来。他请桑吉叫人端来滚烫的热水,然后将还没喝完的茶叶叶子撒在水中一起浸泡,等到水变成淡绿色,他才取下那根一直插在头盔上的那根孔雀羽毛,用它来沾水清洗伤口。伤口周围腐烂的肉团被热水一点一点的洗去,露出殷红的嫩肉,整个腿部看起来更加浮肿,唯独伤口深陷下去,看起来更加令人作呕,这绝对是中了某种毒药,而且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洗过的水已经变成了暗黑色。
等清洗完毕伤口之后,龙威里亚龙拧开那瓶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上面倒,直到上面殷红的皮肤都被覆盖,倒完后他又将伏虎叫人拿来的新鲜的布匹当做纱布缠在腿上。等所有这一切处理完毕之后,龙威里亚龙才发现白胡子大将军不知何时嘴里多了一把匕首,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龙威里亚龙感到一丝歉意,刚刚只顾着自己早点洗完伤口,根本没有管大将军的死活。幸好大将军没有怪罪,不然小命不保。
“让大将军受苦了。”龙威里亚龙学着电视里面那些人讲话的口吻,对大将军合抱双拳表示歉意。大将军没有怪罪他,只是嘴巴一张开,匕首就落在了床榻上,紧接着就闭着眼,将身子转了过去。只见他肚子缓缓变大,然后在一声长长的呼吸声中平复下去。龙威里亚龙看着桑吉和伏虎,三人这时才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
“放心吧,过一天就能看效果了!”龙威里亚龙将药瓶装入药箱中,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连夜逃离这个军营,因为搞不好这位大将军伤口一恶化,或者突然发高烧什么的死掉了,恐怕这群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毕竟是第一次接触这群人,究竟是好是坏还不清楚。
“薛神医你辛苦了,听说你也受伤了,不知道伤得是否严重?”伏虎彬彬有礼地问道。
龙威里亚龙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还在车上吐血,到现在为止,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他觉得奇怪,但没有时间多想。
“我这点伤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请大人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想带孩子去好好休息一下。”龙威里亚龙回答到。
“好,请神医稍等片刻,我马上给你安排。”桑吉说着,已经移步走出军营。
过了几分钟,桑吉便带着小男孩走入军营中,对他说,“薛神医请跟我来。”
龙威里亚龙拿着药箱,男孩主动过来牵着他的手,他感到一种难以拒绝的亲密感油然而生。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如果是桑吉他们认错了人,倒还情有可原,可这个男孩怎么对自己这么亲切,难道他真的是他的父亲?龙威里亚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想好,桑吉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军帐里。“这是我的军帐,神医千万不要嫌弃。”
“怎么会?我现在是家破人亡了,将军肯容我在此休息,已经深感谢意了,哪里敢嫌弃。”龙威里亚龙说道。
“呵呵,这样最好。唉,我也累了,今晚请神医先将就一晚吧,等到了明天我再吩咐侍从帮你额外搭建一顶。”
龙威里亚龙听完不禁眼睛大睁,心想难不成今晚他要陪睡?这样的话,那还怎么逃走?岂不说跟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睡觉,而且还是个男人。龙威里亚龙很想抱怨几句,但是在人家地盘上,不可能赶人家走吧。没办法,只好认了。
他们各睡一头,龙威里亚龙和小男孩睡一边,他一直强睁着睡眼,不让自己睡着,同时心里又充满矛盾。睡到半夜,桑吉将大腿放到了龙威里亚龙的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把他的腿移过去,又怕他不老实压着旁边那个小孩的肚子,桑吉睡得很沉,而且还打着呼噜,如果这时候逃走,那绝对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是自己走了,小孩怎么办?如果自己真是他老爸,那这样岂不是太残酷了。但是如果自己不走,万一白胡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儿子一怒之下要了自己的小命怎么办,要是自己死了,小孩岂不是真的无依无靠了?
思来想去,龙威里亚龙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留下来,如果白胡子死了,那他就请求伏虎让他一个人来承担后果,至少这样会死得比较帅气,桑吉看在他是条汉子的情份上,应该会对小孩手下留情的。
龙威里亚龙这样一想,反倒觉得自己像条汉子。虽然这样一来,很快就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想到死,他又不免有些惋惜,难不成真的就死到这里了?他叹了口气,决定不去多想了,先睡一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