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离颜毓妆的方向越近，一声声惨烈的痛呼就越清晰。
苏磁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穿过一个月洞门，便看到了院中惨不忍睹的一幕。
数余名模样狼狈的男子被捆绑在长凳上，发髻尽散，满脸血污，身上衣服尽褪，皮肤上还布满了青青紫紫的鞭痕，而两旁站着熊腰虎背的婢女正拿着板子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他们的臀部。坚实的板子打在血肉模糊的身躯上，发出的沉闷的响声让人胆寒不已。
“啊——”大部分人已经歪着头晕了过去，仅剩尚还清醒的几个人也渐渐无力惨叫，嘶哑的惨叫声也越来越虚弱。
看到这一景象，苏磁竟是没有前进的勇气。
“三皇女驾到！”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院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苏磁身上。
“三皇女……”
“公主……”
苏磁抬眼看去，便看到了轻儿众人仿佛看到了救星般，流着泪虚弱地呼唤她的样子。
“都住手！”苏磁呼吸一滞，连忙厉声喊道。
所有的奴婢一听，也都唯唯诺诺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儿积蓄的眼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随着也无法再支撑的众人一起很快就晕了过去。
“三姐，你怎么来了？”颜毓妆原本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现在便站起来走到了苏磁旁边，似乎很是意外。
刚才的一众人便兢兢战战地跪了下来，领头人硬着头皮说道：“六皇女，刚才阿睦跑到了三皇女的院子里……”
“所以三姐是被不小心打扰到了？”颜毓妆不悦地皱起眉头，“那人呢？”
“在……在三皇女那里。”领头人小心地看了苏磁一眼，轻声道，“三皇女救下了他……”
“三姐，她说的可是真的？”颜毓妆疑惑地转过头看着苏磁。
“是真的……”苏磁生硬地点了点头，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们的伤可是你下的命令？”
颜毓妆便脱口回答：“是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颜毓妆愣了愣，随后才道：“我在替三姐惩罚他们啊。”
“替我？为什么？”苏磁睁大眼睛，实在无法明白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才被打成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想到阿睦只是被她不小心一掐，手上就已经泛出了红痕，他们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惩罚？
“他们不是被你赶了出来吗？”颜毓妆疑惑地说道，“他们伺候你不力，我当然要惩罚他们。”
“就因为这样？”苏磁不可思议地看着颜毓妆，竟无法形容此时的震惊。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颜毓妆不解地挠挠头，“还是我误会了？其实三姐你很中意他们……”
苏磁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颜毓妆的世界观和她不同，她根本无法从自己的角度去理解颜毓妆。她只好先指了指轻儿他们，道：“先找大夫来给他们治疗！”
颜毓妆又愣了一下，但还是吩咐下去，没想到过了一会，有人探了探一些人的鼻息，报告说：“六皇女，有的……已经断气了。”
苏磁的心便沉了下去。
“救活的就好了。”颜毓妆皱皱眉头，随口说道，又似乎想到什么，便转头向苏磁道着歉，“三姐，不好意思，不如我再给你送几个人吧？算我对这次误伤的补偿。”
“你就别生我气了，你的脸有点白，是不是没休息够……”颜毓妆伸手想去拉苏磁的手，却被苏磁下意识避开。
“我……我先回去了。”苏磁别开脸说道，“让人好好照顾他们，不要再随意处罚下人了。”
颜毓妆还没反应过来，苏磁就急急地离开了。
苏磁侧过头去看白子风，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他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对……造成那么多人受伤的原因主要还是她。
“你认为那样的行为残忍吗？”苏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
“公主为何会觉得残忍？”白子风并不为苏磁的问题感到惊讶，而是看向别处反问。
苏磁张开口刚要回答，却又一下子把话梗在喉咙口。以她的身份来看，她这么问是不是很可笑？其实她是没有资格这么问的吧……
苏磁低下头紧盯着地面，心绪繁杂。
辗转反侧了一晚上，苏磁便早早起来问了阿睦他们的情况，询问了一番便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走去。
大概是颜毓妆的吩咐，他们已经被安置好了，但此时还全部都处在昏迷中。
苏磁看着他们虚弱的样子，正不知作何感想时，颜毓妆也赶了过来：“三姐……听说你还没用早膳，他们都已经稳定下来了，你就不要担心了，先去用早膳吧。”
苏磁摇了摇头，也不去看颜毓妆，只是问：“他们大概要多久才能醒来？”看到他们越是虚弱，她便越是愧疚。
“这个……”颜毓妆的声音顿了顿，不一会就有婢女回答：“太医说最少也要三天。”
“三姐，我一定会让人照顾好他们的。”颜毓妆看着苏磁神情郁郁的样子，有些焦急地问道，“三姐，你还在生气吗？三姐你别生气了好吗？去用膳吧。”
“毓妆，这不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苏磁皱起眉头，看向颜毓妆，勉强笑了笑，尝试解释道，“他们受伤有我的原因，我是不可能不内疚的。而且你也不应该这么随意便惩罚他们。”
“三姐，如果他们受伤让你不舒服的话，我可以给他们用最好的药材，他们很快就会好了。我还给他们分别打赏了五百两，你不需要愧疚……”颜毓妆却无法理解苏磁的话。
苏磁忍不住打断她：“够了！”颜毓妆一下子愣在原地，面对苏磁竟是表现得有些无措，苏磁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突然想起王彩意，王彩意也是被颜毓妆如此残忍地便下了判决。其实王彩意比阿睦他们惨多了，但是她可有认真为王彩意愧疚过？她很快便将王彩意抛到了脑后，她为何没有认真为王彩意内疚？因为……她当时只在乎自己的事……
或许她现在这副模样，在别人看来只是假惺惺呢？她现在是不是在假惺惺？她是不是也很糟糕？或许她这样比颜毓妆还糟糕呢？她是不是没有资格斥责颜毓妆？
“公主为何会觉得残忍？”白子风的话还回响在耳侧。
她难道不能觉得残忍吗？为什么颜毓妆实施的这些暴行，和她有关……简直就像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颜毓妆的性格本来就与她无关，她最多是作为路人时挺身而出，为什么偏偏算上她一份。
她既无法阻止，却也无法打心底愧疚，也没有真正为其他人着想过。
所以她真正愧疚的原因竟是，她没有再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自私了。
苏磁的呼吸急促起来，心上负担一点一点变重，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要蹲到阴影去。
“我……”苏磁看着颜毓妆，一下子就颓了下去，“毓妆，是我错了，我们这段时间不要再见面了。”
“三姐……”颜毓妆看着苏磁难过的样子，下意识就拉住了她的手。
但老天似乎连苏磁躲起来的机会都不给，在两人拉扯间，接到了女皇召她们入宫的消息。
任由婢女打扮好后，她就和颜毓妆一同出发前往皇宫。虽然和颜毓妆共坐在一辆马车上，苏磁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便一直沉默。
颜毓妆有些心虚地缠上去，问道：“三姐你是不是还生气？”
“没有。”苏磁摇了摇头，她生什么气呢？
“三姐，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颜毓妆将放在桌子上的食盒朝苏磁的方向推了推。
“我先不吃了，你吃吧。”苏磁摆了摆手，又将盒子推了回去。
“三姐……”颜毓妆担忧地看着苏磁。
“你刚才说的不见面是真的吗？”颜毓妆已是有些焦急。
苏磁低着头没有回答。
颜毓妆等了一会，仍不见苏磁有反应，犹豫了一下，便嘟着嘴委屈地说道：“三姐你别生气了，我以后都不那样了。”
苏磁摇了摇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抬起了头，对着颜毓妆勉强笑了一下：“可是真的？”
“真的。”颜毓妆用力地点点头，上去抱住了苏磁的手。
“你保证吗？”
“我保证。”颜毓妆将头靠在苏磁身上，没想到过了一会她喃喃道，“如果我知道你会难过，我就不会那么做了。”
颜毓妆用手拈起一块糕点放到苏磁嘴边，讨好道：“三姐，哪怕只吃一块糕点也好，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谢谢。”苏磁愣了愣，便张口咬下了。可心里没有好受一点，反而还越来越沉重了。
苏磁二人很快就进了宫拜见了女皇，苏磁也整理好了情绪，女皇对苏磁很是担心，在她刚请完安后就急切地从座位上走了下来，亲自将她扶了起来：“不必多礼，瓷儿没事吧……”
苏磁摇了摇头，乖巧地道：“谢母亲关心，磁儿并无大碍。”
女皇不放心地看着她，竟是宣了任清上来：“还是让任清看看比较好。”
任清尽责地查看了一番后，便如实报告：“三皇女的确已无大碍。”
“之前受的伤可也好了？”女皇拉着她到一旁坐着，又是担心地看了看她的头部。
“也已经痊愈了，陛下不必担心。”任清福了福身回答。
女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命人赏了任清些东西。
“母亲，听说您灭了王家一门可是真的？”苏磁想到那天所听闻到的消息，便问道。
“是真的，王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怎能再次饶过她们？”女皇冷笑了一声，似是不愿多说，便转了话题，“荷姑说你不愿上朝，你可真是不愿？”
“磁儿怕自己学识短浅，能力不足，无法帮上母亲，哪怕磁儿想要为母亲分忧，也只好先婉拒了。”苏磁斟酌了一下字句，才小心地回答道。
“磁儿不必妄自菲薄，何人敢说你才能不足？”女皇皱了皱眉，握了握她的手，“虽是得了失忆之症有些障碍，但是用心去弥补，尤其是有荷姑相助，母亲相信磁儿很快就能恢复为母亲分忧的能力。”
“再过不久漠北就会派人来与我们联姻，宫里会专门举办宴会，到时你可别让母亲失望。”
“是……磁儿定不负母亲的期望。”苏磁硬着头皮答应，心头却一跳一跳的。
“你以前荒谬，也是母亲对不起你……但是往后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荒唐。尤其是妆儿，你也该注意点了。”女皇看向颜毓妆淡淡说道。
苏磁虽然无法理解女皇所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与颜毓妆一起应下了。
“以后要多注意，切不可随随便便屏退侍卫和随从，幸亏母亲为你安排了一些暗卫，不然……”女皇看着苏磁，轻叹了一口气，“妆儿你与你三姐最是亲近，你们要互相照应照应。”
颜毓妆极是郑重地应下了：“母亲说的是，妆儿定当尽全力护在三姐左右。”惹得苏磁忍不住侧目看她，她便朝苏磁一笑。
“那便好。”女皇满意地点了点头，“母亲此番主要是想确认你是否无碍，既已无碍，你们便一同回去吧。你大姐事务缠身，但也是有心，给你准备了些东西，回头记得谢谢她。”
“磁儿明白了。”
“母亲乏了，你们回去吧。”
“是，儿臣告退。”
只是没想到刚出了女皇的宫殿不久，两人就碰上了颜毓璇。
“你们可是要回去了？刚才未能及时赶到，真是抱歉。”不等苏磁说话，颜毓璇便先抱歉地开了口，“听闻三妹昨天受了些惊吓，不知可有大碍？”
“大姐不必道歉，大姐为母亲分忧，事务杂多也是在所难免的。三妹并无任何大碍，多谢大姐关心。”苏磁朝颜毓璇微笑道。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们便先走了。”还没等颜毓璇回话，颜毓妆便抢先说道。
颜毓璇似乎是见怪不怪了，便也朝苏磁笑了笑：“既然如此，大姐便不打扰你们了，再会。”
苏磁才点了点头，颜毓妆就拉着她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