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城背面,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广浩无际,如龙蛇蜿蜒,其内草木繁茂,葱葱郁郁,一眼望不到边。
此山,便是青云山。
城中百姓闲来无事,往往来这青云山脉外围消遣,如今中州、西凉大敌当前,除了楚千寻那种无知丫头,任谁也没了这份闲心。
但此时此刻,皓月当空,青云山脉正中的一座山半腰处,却有着一名少年,飞快地奔驰。
少年头发散乱,身子消瘦,披着一只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小衫,光着小腿与脚丫,踩在尖锐的石子上却浑然不觉得疼。他动作敏捷,看似孱弱的身躯,却如硬弓般充满了弹性,动若电光,十分迅速。
就如一道风,少年疾驰而过的地方,一群银白色的雪狼尾随而至,有将近四百只,与少年保持着十多米的距离,快速奔跑之下,犹如银白色的月光,皎洁而又美丽。
清冷的月光挥洒而下,少年以及身后狼群终于来到这山顶峰,少年顿下身子,仰头对着夜空一声长啸。身后众狼亦是停了下来,望着高空之中那轮明月,纷纷目露蓝光,状似欣喜。
狼群之中,一只身形最为高大的银狼走了出来,来至少年身旁停下。这只银狼远比其他银狼威武,它目光如剑,毛羽似铁,给人一种极冷极冷的感觉。
只有在注视着少年时,这种极冷极冷的目光,才会隐约地流露出一丝温柔。
那少年回过头,对着银狼笑了笑,伸出手在它银白脖颈上摸了几下:“王,还好赶上了,如果再晚一些,就得等下个月了。”
每月十五,午夜时分,都是月光最为明亮之时,天地灵气最为浓郁,银月狼族秉承着先祖遗留的经验,往往会在这时赶到青云山脉最高峰,顶着月光呼吸吐纳,修炼速度比平时快上许多倍。
少年本是孤儿,自出生起便被父母遗弃在山野之间,被银月狼族养大,早已将自己看成了银月狼族的一员,关系十分要好。
少年话刚落下,夜空忽然风云变幻,一道红光直冲天际,将那夜空渲染得如同染了鲜血一般。他顿时面露喜色,道:“王,时间快到了。”
银狼王点了点头,回过头,对着狼群一声长啸,众狼纷纷面露惊喜,曲起前肢,匍匐在地,仰头对着长空齐齐长啸。啸声悠远而又冰寒,一时传遍整座山脉,万兽不敢靠近。
银月狼族,便是这青云山脉的王!
夜深,月光越来越艳,仿若血色一般。
银狼匍匐在地,纷纷闭目仰头,迎接那血色月光的滋润。
唯有少年,却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月光,神色微微有些凄凉。
银月狼族的修炼法门虽有精妙之处,但他毕竟是人,是无法修炼的。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与狼族的差异,感受到孤独。
一声雷鸣,骤然传来,风云攒动,天边一片黑云悄然而至。
风雨欲来,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少年目不转睛,看着黑色云团,目光茫然,眉头紧锁,似有疑虑,他心道:“今夜的月光好奇怪,和以往并不一样。”
好一场大风!
正在少年喃喃自语时,大风忽起,黑云顷刻袭来,少年一声惊呼,心叫不好,回过头,见狼群都已沉浸在修炼之中,想出声,却又有些不敢,生怕受到惊扰的银狼气息逆流而受伤。
冥冥之中,他只能期盼,那只是正常的天象变幻罢了。
可是,他的心中越来越不安。
便在此时,黑云携着雷鸣之音,已来至正上方,将月光全数挡下,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银月狼族依旧在修炼,浑然不知月光已止,虽然心中诧异这天地灵气比起以往要稀薄许多,但以他们的智慧,却是猜不出真相。若是人类,便在此时,定要睁开眼睛一看究竟,但银月狼族不同,每一只狼都是静静地卧立着,闭着双目,不动声色。
已经过去很久,那黑云仿佛赖上了这片夜空,任狂风呼啸,一动不动。少年心中越来越焦急——他忽然听到了什么。
似乎是歌声,还隐隐夹杂着女婴的啼哭。
少年转头,目光缓缓移动着,等看到山脚一处密林时,神色忽然大变,风一般狂奔而去!
来至近前,在那密林深处,却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此刻洞口火亮,显然有人在内停歇,兴许是歇个脚,兴许是别的。
这个山洞,名为青云洞府,是整座青云山脉的核心,其内通道错横复杂,直通地底,导引整座山脉的灵气,至关重要!
若非今夜正逢十五,青云洞府定有不下于五十只银狼把守,不想此刻竟让他人钻了空。
少年强压着胸腔的愤怒,走进了青云洞,但是入目的场景,却是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里面只有两人,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名似乎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那少女模样可人,肤色白皙,穿着一身杏黄色的长衫,看样子,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此时此刻,那少女浑然不知他的靠近,正抱着怀中婴儿,轻声呢喃,念的,正是那曲《荒原诀》。
说来也怪,那女婴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对这《荒原诀》甚是喜爱,也不知是否听懂了词中的凄苦无助,每每听及,便是眉开眼笑。
少女也见怪不怪,一直不停的念着,浑然不觉的累,念了一遍又一遍。
她声音婉转动听,目光柔和,就如一位母亲照顾自己孩子那般哄着女婴,温馨之至。《荒原诀》词句凄惨,本是文人骚客讽刺当世几大军阀,针砭时弊而作,在荒原广为传颂。但在她口中,却像极了温婉可亲的安眠曲。
站在洞口处,听着那曲荒原诀,少年一时竟也有些出神,浑然忘了自己的来意。
又是一曲念罢,少女终于有些口干,不料刚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女婴立马哭出声来,少女摸了摸女婴脸蛋,笑道:“小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出去找点水喝,回来再给你唱好不好?”
说完希冀地看着女婴,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这一幕看在少年眼中,不由奇怪,那女婴明明一岁不到,怎会听懂她的话?
不料女婴听到这话,竟然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索,片刻后乖巧地点了点头。
少女嘻嘻一笑,将女婴放在篝火一侧,起身向洞外走去。
少年早已藏起,等她走远后,才走进山洞,看了眼地上的女婴,又看了看山洞深处,往里走了几步,见并没有人进去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可心中仍禁不住疑惑:“奇怪,如果只有这两人的话,应该不会对青云洞有影响才对。”
青云洞府乃仙家之地,除非魔气入侵,才会生出天地异象。在少年眼中,无论是出去找水的丫鬟还是眼前女婴,都不可能是魔。
他随即走到洞口,仰头看了夜空一眼,只见夜空依旧漆黑如墨,隐有阴魂煞气流露,暗想问题应该出在别的地方,就要离去。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咿呀咿呀”的一阵笑声,少年回过头来,见发笑的正是那女婴,不由大为好奇。
少年自幼跟着银月狼族长大,与人类接触甚少。他的只言片语,也是跟过往的人类学会,说出话来让正常人听了,还觉得有些结巴。
饶是如此,少年对人类总是抱有一种莫名的憧憬,他不敢真和人去交谈,此刻见这女婴对自己发笑,心里微微激动,忍不住问道:“你,你笑什么?”
话刚出口,才意识到那只是一名女婴,不由尴尬,小脸微红。
那女婴似乎能看懂他的心思一般,笑得越发欢乐了。
少年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暗道:“不如我将这女婴带出青云洞,等那女人回来,找不到女婴,定会离开这里,到时候再看天象如何。”
想到此处,便走了回来,将女婴抱在怀中,飞快地跑了出去。
那女婴许是不知怕是何物,被少年抱着,也不哭不闹,还是一个劲的笑,起初只让人见之喜爱,久而久之,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
少年抱着女婴一路飞奔,远远地藏在密林之中,盯着洞口这边看。他见女婴还在发笑,便竖起食指做了个禁音姿势,生怕让那少女听到。
不过做完这个姿势,他便自嘲了一番,心想一个女婴知道什么,正要起身走得更远些,那女婴竟是乖巧的不笑了。
少年忍不住吃疑,但也并不在意,等了片刻,便见少女轻快地走了回来,刚进青云洞,顿时尖叫一声,慌忙跑了出来,口里大声叫着“小姐”,向一侧跑去。
便在这时,那女婴再次“咿呀咿呀”笑了起来。
少年生怕少女听到,立马将她小嘴捂住,低头一瞧,女婴正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眼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
突然间嘴被捂住,女婴本能地张开小口咬了上去,可一个女婴能有多大力气,少年轻笑两声,便任她咬着,又见这女婴十分可爱,伸出另一只手在她脸蛋上摸了摸。
恰在这时,先前捂住女婴小嘴的那只手,拇指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少年“啊”的叫了一声,慌忙抽出手指,只见拇指中段印了两排牙印,鲜血汩汩流出,不由大吃一惊。
再看女婴,她嘴角流着鲜血,似乎喝了仙浆玉露一般,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小嘴,眼角的笑意更盛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