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偌大的商场,朱颜刚走上电梯,就看见一个白衬衫的影子在眼前一闪而过,她赶忙回头,居然是小乐。电梯依然载着人群不断向前,只有朱颜努力分开人潮逆流而下,那个熟悉的背影在门口又一闪,便穿过广场,穿过斑马线,穿过路边绿岛的桉树林,朱颜拐着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追过去。
是师范学院篮球场高大的铁丝围栏,那个白衬衫的影子轻巧地便翻过去了,绕过砖红的塑胶跑道,有跑步而过的女生在低低地尖叫,好帅的男生哦。那个影子混在篮球架下跳跃的人群里,一下子就看不清了。朱颜短短的格仔裙是翻不过高高的铁丝网的,还好靠栏杆的地方有一个破洞,朱颜很努力地把头伸进去,还是看不清楚,然后那只篮球就跳啊跳的蹦过来,还有追在后面的男生,原来不是小乐,只是很像而已,空欢喜一场。男生也发现朱颜了,冲她吹过来一个很嘹亮的口哨,吓得朱颜赶紧想逃,可是该死,脑袋居然卡在破洞里,怎么挣扎也拔不出来。
跑步的女生打球的男生全都围过来,而朱颜就像是一只掉进了猎人陷阱的小兔子,红了眼睛。还是长得像小乐的那个男生最聪明,赶紧找来一把大钳子,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才把朱颜扒出来。路边就有冰淇淋店,大家逼着朱颜请客,朱颜帮那个男生选了“滚雪球”,就是那种外面裹着雪糕的糯米球,软软的,凉凉的,小乐最喜欢的。
朱颜走的时候,那些男生还在啃着冰淇淋笑话她,还有女生在低声地说她大花痴。朱颜心里难过极了,什么叫花痴呀,明明是那个男生长得太像是小乐了。想想自己也真是想念小乐想得花痴了,小乐还在日本呢,又怎么会出现在商场呢?
2.
小乐写信来说,朱颜,你知道吗,我做梦的时候梦见在给你写信,醒来的时候居然真的在给你写信,蓝色的墨水涂得我的额头和眉毛上全都是。天啦,居然写信都能写睡着了。朱颜又开始难过了,她每次给小乐写信都会写一整夜,有大半夜是用来发呆和想念的,其实到不是没有话说,恰恰相反,是有很多话,很多事情,涌在心头,空自澎湃,却找不到出口。
朱颜在给小乐的信里说起那个长得很像小乐的男生了,朱颜还吓唬小乐,如果你再不回国,也许我会找他代替你哦。可是小乐一点也不害怕,在信里嘻皮笑脸的。也是呢,认识那么多年了,好象一直都是朱颜在努力地靠近他,而他总是满不在乎的,那么笃定。关了灯,黑暗里朱颜睁大了眼睛,眼泪就滚出来了,她想起了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寻找白眼狼。
朱颜去邮局寄信的时候,居然又遇见那个男生了,站在离她不远的另一个窗口取包裹,是一大一小两只麦兜猪,毛绒绒的,可爱极了。朱颜忍不住跑过去,轻轻地摸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那个男生也看见她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无处不在?
从邮局出来的时候,那个男生在前面走,朱颜抱着他的那只小麦兜猪跟在后面。她说:“黄简,你慢一点,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走这么快。”那个男生惊讶地回过头:“第一次?原来第一次是你跟踪我啊?”朱颜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窘极了,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是我认错人了。”那个男生还是不相信,问朱颜:“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黄简。”
朱颜不告诉他,害得黄简好奇死了,追着朱颜问,朱颜就是不说。后来黄简说:“如果你告诉我,我就把那只小麦兜猪送给你。”朱颜说:“好。但是我要大的。”黄简说:“好。”朱颜笑坏了:“因为你刚刚签包裹单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名字了。”
3.
朱颜想,黄简送给自己的这只大麦兜猪应该是男生,因为它刚好比黄简的那只小麦兜猪高半个头,装在包裹里的时候,小麦兜猪刚好可以把头靠在大麦兜猪的肩膀上,看上去那么亲密。朱颜有点后悔把大麦兜猪拿回来了,原本那么亲密的两头猪,突然分开,会不会很寂寞。想着的时候,黄简的电话就过来了,他说:“朱颜,你的男麦兜猪寂寞吗,我的小麦兜猪很寂寞。”
朱颜握听筒的手好象突然就抖了下,那么恍惚,电话那头的黄简居然连声音都像极了小乐,软软的。黄简还在那头急急地问:“朱颜,你怎么了,我还在那个篮球场等你好不好?”
已经是下半夜了,朱颜抱着大麦兜跑出去。铁丝护栏上的那个破洞已经被剪得很大了,朱颜很轻易地就钻过去了,黄简坐在跑道尽头。朱颜问:“黄简,你的小麦兜呢?”黄简说:“我没有带出来啊,一个大男人大半夜抱着一个大玩具走在大街上,别人会以为我是大花痴呢。”朱颜坐到黄简的旁边,把大麦兜猪趴在两个人中间。她有点失望。远处是男生楼,再远处是女生楼,全都熄灯了,黑漆漆一片,黄简指给朱颜看的时候,往这边靠了一下,又靠了一下。朱颜跟触电了一样立刻站起来。黄简说:“你怎么了?”朱颜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说:“你压到大麦兜猪啦。”
朱颜跑到双杠那边,黄简指着这颗星星指着那颗星星也跑过来,朱颜又跑到篮球架下面,黄简说着二分球三分球也坐过来,朱颜还想跑,黄简突然抓到她的手,她越挣扎,他抓得越紧。
4.
小乐又写信过来了,他说,现在日本很流行麦兜猪的卡通片,不知道大陆有没有得看,我买了一套光碟寄给你。厚厚的一叠光碟,一张一张放进光驱,麦兜在显示器里蹦啊跳啊,还有它的家人也蹦啊跳啊,一点也不寂寞。可是它却不像黄简的麦兜猪,可以触摸到的真实,软软的,暖暖的。再怎么热情的显示器也是凉凉的。
小乐在信里还说,他就快回来了,也许是圣诞节,也许是元旦新年,也许是春节,最迟不会超过情人节。朱颜才发现,一到冬天就好多的节日哦,以前朱颜最怕过节了,因为总是一个人,为什么不把所有的节日都安排在夏天呢,那样没有人陪,也不会觉得寒冷。
黄简又开始拨打朱颜的手机,忧伤的和弦寂寞地唱:我们的爱我明白,已变成你的负担,只是永远我都放不开,最后的温暖……朱颜握着手机,Yes或No,那么近的两颗键,能把两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也能将两个人远远的分开,退一步淡如菊花,进一步又璀璨如烟花。
朱颜都忘记了自己是怎样按下接听键的,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海,怎么也停不住,黄简在那头也哭了,他说:“朱颜,你什么也不要说,我什么都明白。我把那只小麦兜猪也送给你,我们已经很寂寞了,我不想它们和我们一样寂寞。”
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最起初遇见的那家商场,朱颜抱着男麦兜猪坐在三楼的栏杆上啃“滚雪球”。小乐喜欢吃的“滚雪球”,黄简送给自己的麦兜猪,为什么同样都是软软的,却一个温暖,一个冰凉。黄简要把小麦兜猪送给朱颜,朱颜却要把大麦兜猪还给黄简,两个人都坚持,后来黄简把小麦兜猪往朱颜怀里一塞就跑开了,朱颜追过去,却上了不同的电梯,一个往上,一个往下。
圣诞节,小乐还没有回来,元旦新年,小乐还没有回来,春节,小乐还没有回来,朱颜无数次打开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去,这世界爱情太少,暧昧太多,有时候让人分不清,所以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又动了心。
情人节的那天,黄简翻出手机,用最大的勇气按下最熟悉的号码,却是一阵一阵的盲音,占线,他流着泪删掉了那个号码。去篮球场打球的时候,看见许多工人在修那个破了的栅栏,他就知道,她再也进不来了。可是他又怎么知道,他给朱颜打电话的那一刻,朱颜也在给他打电话,同样的盲音,同样的占线,同样的删除,同样的寂寞,谁该感谢谁,带来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