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论实在太多,而且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宫里各个角落都热闹了起来,有的聊得兴起时还眉开眼笑,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皇宫里出了什么大喜事。
这边厢,一向喜欢热闹的昭嫔陆晚芊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她正和几个品级较低的妃嫔聊得起劲,却见吉嫔谭素菁正默默准备回宫,昭嫔顿时忙拉住吉嫔要过来叙话。
吉嫔是宫里和太后最为相像的人,同样都对礼佛十分虔诚,所以时常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念经参佛,刚才那种场合她显然不喜欢,只不过礼数上要做到而已。况且方晴欣和顺昭仪吵成那样,她听得头都快裂开了,还不赶紧回去更待何时?
可大家都知道昭嫔这个人,素来咋咋呼呼惯了,但是心地纯良,所以大家都愿意跟她亲近。更何况吉嫔是个实诚人,不懂怎么拒绝,昭嫔这么唤了,她也就顺道过来一起坐了。
其实两人在地位上平起平坐,而且两人的娘家都有人在朝中担任要职,又几乎都在吏部和工部共事,彼此关系都还不错,所以吉嫔昭嫔二人平常也算走得近的,这在宫里已属十分难得了。
众人聊的无外乎就是刚才的事情,吉嫔听得毫无兴趣,却又不好说什么,也就任由她们去了。
忽听昭嫔轻笑道:“要不我们来赌一赌,看那个谋害欣婕妤的人究竟是不是顺昭仪,怎么样?”
敬才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可不可,宫中一向禁赌,更何况你拿顺昭仪娘娘和欣婕妤娘娘开玩笑,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必然少不得一番小惩大诫,万万不可。”
敬才人沈青蘅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但她进宫年数比昭嫔长,再加上敬才人的表兄是工部的司田郎中,与昭嫔的长兄司虞郎中以前曾是同一所书院的学友,两人做官之后也以兄弟相称,所以到了宫里,敬才人和昭嫔虽然有位阶之差,但仍旧因前廷之谊私下里并不拘礼数。
其实,如果按宫中资历来说,沈青蘅怎么也不能低于陆晚芊。但沈青蘅深知,自己娘家这边势力单薄,虽说有个表兄在朝中当差,官位又与昭嫔的长兄一样,可对方毕竟是昭嫔嫡亲的大哥,而且昭嫔娘家还有其他亲眷在朝中更重要的位置上任职,这样看来,陆晚芊能有今天的地位,也在情理之中了。所以在宫中几年下来,沈青蘅早已看透了后宫的新旧交替盛衰荣辱,什么地位名分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话音刚落,另外有两三个胆小的选侍采仪也忙不迭地附和起来。
昭嫔却撇撇手笑道:“哎呀,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大家都是姐妹,不过就是私底下闹着玩嘛,谁会知道?”
吉嫔手里慢慢转动着念珠,轻轻摇了摇头:“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有心思拿它来开玩笑?”
昭嫔嘟了嘟嘴:“姐,出事是出事了,可又不关咱们的事,你何必这么严肃?”
敬才人却明白吉嫔的意思:“我看还是严肃一点儿好。小妹,欣婕妤遭人毒害的事情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如此阴狠手段,你难道不觉得可怕吗?”
“当然可怕了。”
敬才人轻轻点了点头:“那就是了。自古后宫倾轧繁复莫测,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今天看上去只是针对的欣婕妤,你还可以说与你无关。可明天呢?难道你能保证不会被牵连进去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句话,在后宫这个地方可说不通。你不犯别人,不见得别人就不会来招惹你。所以,欣婕妤这件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幸灾乐祸。”
敬才人一边说,吉嫔则一边轻轻颔首,临了,她看着昭嫔认真道:“敬才人的话你都听到了?”
相对于敬才人和吉嫔而言,昭嫔的性子的确要比两人热切一些,但也只是在小事上如此。若真遇到了大事,她也绝不会还是这样不拘小节欠缺思虑。只不过方晴欣这件事情实在有趣,她才一时没收住话头。
“好好好,两位姐姐的话我记住了,其实我也不是幸灾乐祸,说起来欣婕妤成了靶子也挺可怜的。不过大家都是自己人,更何况我们又不是背地里说了什么损人不利己的话,这事儿大家随便说笑罢了。更何况,今天这一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也不差我们在这儿笑闹一场是不是?”昭嫔环顾一下四周,远处三三两两总有内监宫女走动,看他们那兴奋的神情,十有八九定然是在议论方晴欣和顺昭仪之事。
敬才人轻叹一声:“罢了罢了,今天就随你。”
昭嫔甜甜一笑,看着吉嫔,吉嫔也难得笑了笑,算是表示理解,大家继续闲话起来,其乐融融。
可是,人心是这个世上最难捉摸的东西,又有谁会把真正的心思毫无保留地搁在面子上,让人一眼看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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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嫔等人谈笑风生,丝毫也没注意到正在远远凝视着她们的苏映荷。
但见她整个人隐蔽在几株大榕树的树荫里,边叹气边摇头。翦翦轻风阵阵寒,她仰望着漫天飘舞的落叶,似乎有些出神了。
“苏美人,要不要回宫去?”苏映荷的贴身侍婢飘絮见她如此神情已然有些时候,担心她久站受寒,便轻声唤道。
苏映荷这才缓缓收回目光,往四周一看,不由露出一丝苦笑:“瞧,大家三五成群的,有谁不是在议论欣婕妤之事呢?”
飘絮顺着她的视线也环顾了一圈,见偌大一个园子里,除了昭嫔她们之外,果然来来往往的也都是后宫的嫔妃,看那神情,定是在议论方晴欣无疑了。
“是呢,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不议论议论都难啊!”
“欣婕妤还真是可怜,被人毒害惶惶不可终日不说,现在还要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柄,要是欣婕妤自己看见了,不知道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苏映荷感慨万千。
“苏美人,”飘絮觉得有点奇怪,“你平时可很少这样伤春悲秋的,怎么今天……”
苏映荷往飘絮这边刚看了一眼,飘絮却顿感失言,忙低身请罪:“请苏美人恕罪,奴婢不该这么多嘴。”
苏映荷却轻柔一笑,伸手拉了一下她:“你我相处这么多年,还用跟我说这个吗?”
飘絮笑得有些腼腆。
苏映荷看着她轻声道:“今日之事如此诡谲,怎么不令人后怕?我只是觉得有些胆寒罢了。”
飘絮点了点头:“其实苏美人也无需担忧,苏美人一向谨言慎行,绝不会无端招惹上什么是非的。”
苏映荷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声音有些悠远起来:“后宫本就是是非之地,就算我谨言慎行处处小心又怎样?在这个地方,有时候害人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
飘絮急忙宽慰道:“苏美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要是照苏美人这么说,岂不是这里人人都可能像欣婕妤那样被人毒害?其实,奴婢说句心里话……”
话到此处,她朝四下里都看了看,确定隔墙无耳之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有人对付欣婕妤,本来也不是事出无因啊!”
“你说什么?”苏映荷顿时愣住了。
飘絮叹了口气:“要真说起来,欣婕妤在宫里得罪的人可不少。”
苏映荷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往后直了直,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喟叹一声:“你说的倒也没错。”
飘絮认真道:“欣婕妤的性子本就不怎么沉稳。奴婢记得她才进宫那会儿,新人得宠,竟然连淑妃娘娘都敢惹,更别说其他人了。虽然她也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可她恃宠生娇,言语上总有些微不敬张扬的时候,当初可多多少少让人不舒服。”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苏映荷的回忆,她双眼微微眯了眯,嘴角无力上翘,轻吐出声:“欣婕妤的长袖舞跟淑妃分庭抗礼,甚至比淑妃还要出类拔萃,那个时候陛下偏重她,她也有些太骄傲了。淑妃身份尊贵地位特殊,虽然欣婕妤也刻意控制不跟淑妃冲突,表面上对淑妃仍然敬重,可不免也有让淑妃难堪的时候,真是年少轻狂啊!”
话音刚落,忽听身后远远飘来一个细高的声音:“苏姐姐。”
两人回头一看,见十几步开外,曾丽颖正在喊她。
“曾妹妹?”苏映荷有点吃惊。
曾丽颖款款走到她面前来,笑吟吟地说道:“苏姐姐在这里赏落叶,可真是好兴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