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鬻子》上说，教寡人道者击鼓，道是什么，是献策，献计，是确保我大楚攻之必胜的法宝，至于铎、钟、磬、陶，这也就是仁、义、礼、狱讼，都是些无用的东西，朝廊上，法度森森，市井百姓岂能说进就进？因此，你爷爷就把这些全免了，只留下对我大楚最有用的。”
熊恽拉着奶奶的手说：“可孙儿觉得最最有用的是仁、是义，是礼，是狱讼，如果不讲仁义，你如何区分你是以有道伐无道，还是穷兵黩武呢，没有仁，你如何亲民，又如何治民，再说这个礼，这一条最关键，一切要以礼为尺度，爱民要以礼、治民要以礼，攻伐要以礼，没有这些，我们那些再封之国如果也象周王室那样，起来造反，我们又如何区处呢？还有狱讼，这些是直接关系到老百姓的利害，如果不听老百姓的冤声，如何才能以仁治国，如果我们也将陶悬在堂前，让老百姓诉苦，诉冤，即便是他们满肚怨恨，我们帮他申冤申屈，这不就又变成爱了吗？怎么能说没用呢？”
太后听着，虽无语可答，却在心里暗想，这才是一个君王应该想的东西，如果敖儿能有恽儿一半，我这个老太婆还用得着操那么多心吗？她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这个儿媳妇生来就是苦命。如果你能把恽儿和敖儿换一下，也许你也用不着那么命苦了。他暗暗祈求，赁儿呀，为了大楚，你就帮帮敖儿吧。他这么下去，只怕会断送你们父子多年打下来的江山呢。
熊恽见太后一脸愁云，便倒了水递给奶奶喝：“奶奶，别发愁王兄了，他现在还小，等他再大一些他自然就会明白。”
太后喝了水，笑了：“你不是比他还小吗？”
熊恽也笑了：“要是我娘在就好了，他最怕我娘，我娘去南边一年多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太后看着熊恽，问：“想你娘了？”
熊恽点点头：“外面那么多坏人，我娘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太后起身往前走着，边走边说：“这也是奶奶为什么总是睡不着觉，你娘对得起你父王。你父王过去所做的那些，值了。放心吧孩子，有妣丽娘娘保佑着，你娘不会有事的。”
熊恽点了点头。
太后心里松快多了，对熊恽说：“恽儿，奶奶耽搁你学习了，下朝没事儿，你也到你哥那里坐坐，和他聊聊，也许你们年轻人最能说的来，比我这个老太婆强。”
熊恽躬身：“喏。”
送走太后，熊恽便决定去见见哥哥，自从母亲走后，他就搬出了王宫，他和这位王兄生疏了许多，以往打打闹闹，现在身份不同也决不允许了，现在哥哥是王上，而他只能是臣下、是公子。熊恽看了一眼太阳，知道此时正是散朝时分，再过一会儿，哥哥就会回到净心殿的住处，如今见王兄已经不再象过去那么随便了，为此，他还是刻意地收拾了一下。
熊恽来到哥哥的王宫，见几个寺人象木头人一样地站在那里，恽走过去，问一位寺人：“王兄在吗？”
寺人告诉恽，说王上下了朝就到齐太后那里去了。哥哥不在，熊恽转身向着齐姜的宫内走去，只见几个寺人和宫女站在门外。
一位寺人拦住熊恽：“王上在里边，王上吩咐了，任何人不许入内。”
就在这时，从里边传出齐姜的一阵阵浪笑，只听齐姜说：“你个小没良心的，说这些干什么，我可是你婶娘也……”
熊恽站了一会儿，觉得不堪入耳，便对寺人说：“王兄出来，你让他到楚池找我，我在那儿等他。”说着径直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堵敖走了出来，寺人急忙迎上：“公子恽刚才来过了，他说，他在楚池候着王上。”
堵敖闻声吃了一惊：“他来干什么？”
寺人：“公子没说。”
堵敖匆匆向楚池走去，从山崖上下来的泉水最终汇到了这里，再从这里分出几道小溪，滋润着楚宫内的花花草草，带着女人净面的脂粉，厨房洗锅洗碗的溲水流出墙外，这片楚池，有四五亩大，有三亩多已被睡莲所覆盖，勾成半边明月半边荷的景致。熊恽站在池边，被风一吹，莫名的愤怒和无名的燥热才渐渐地被吹散了，人也从焦懆不安中平静下来。
堵敖远远地便看见熊恽站在那里，热情地走了过来：“恽儿，你找寡人吗？”
恽急忙躬身：“见过王兄。”
堵敖将恽的手搀住：“你这是干什么。”
熊恽抬起头，原本是受奶奶之托来和王兄谈谈，可此时，竟一点儿心情都没有了，来前想好的那些话，此时却感到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话到嘴边又改了：“臣弟想问问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她现在到哪儿了？”
堵敖不屑地：“你问娘亲呀，只怕此时也不知她老人家在哪快活呢，她呀她把咱兄弟俩全给忘了。”
恽被激怒了，他突然冲着堵敖吼道：“不许你这么说娘！”
堵敖辩道：“我说什么了？娘身为太后，私自出宫一年不回，你让寡人怎么说她？”
恽流下了眼泪，他指着堵敖的胸口：“娘亲是私自出宫吗？你身为王上你怎么能这么说娘呢？如果不是为了你的江山，娘好好的她出宫做什么？娘难道是私自出宫吗？”
堵敖见恽如此，吓了一跳，他后悔不该把刚才和齐姜说的话说给了熊恽，他后怕地拉着恽的手说：“寡人也是想娘想疯了，寡人刚才说的话你别告诉别人，寡人知道，娘这都是为了大楚，为了我，为了我们楚国，寡人心里也着急呀，王兄刚才是胡说八道……”
熊恽将堵敖的手甩开：“王兄要是真为娘亲着想，你就离那个女人远点儿，别让奶奶太失望了。”
熊恽说罢，转身走了。
堵敖大吼：“你说什么，让寡人离哪个女人远点儿？你把话说清楚——”
见熊恽头不回地走了，堵敖直直地站在那里，熊恽的话让他心惊肉跳，那话分明指的就是齐姜，他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就连耳鼓也在嗡嗡作响，堵敖当真被吓坏了。这件事让堵敖坐卧不安了好几天，他知道，熊恽到婶娘那里去过，无端又约他到楚池来，他肯定听见了什么，或是听说了什么，是他顾忌自己的面子才没有进去，他说得太清楚了，也太明白了，这件事一旦让奶奶知道，她一定会废了自己。堵敖听叔叔说过，奶奶原本有四个儿子，到后来只剩下了父王和叔叔子元，虽然叔叔没有明说，可从叔叔的表情还是能够猜得出来，一定是为了王位，其它两个叔叔或大伯才一个一个不在了，王叔说“奶奶向自己的儿子下起手来连眼都不眨一下”，这让堵敖不觉打了个寒颤……如果此事让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完了。
谁知，一连几天过去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也没见奶奶有什么不满，奶奶还和往常一样呆在她的万寿宫里，整天浇花剪草，自己去问安时，奶奶还是一脸慈祥地拉着自己的手说：“你不小了，再不要贪玩了，没事时多想想大楚该向何处去，多想想大楚的百姓们都在做什么，你的臣工们，都在想什么。”
堵敖自然是百依百顺，连连点头。
一连几个消息传到了宫里，都是有关母后的，一会儿说母后在百苗，一会儿又说，母后在布依，而且说那里的百姓，他们感王上的恩德，已经心向王室。最后一个消息却是来自阎族的，自从将阎敖尸骨从太庙里取出来，送回阎部，细作来报，阎部数千百姓向着北方跪磕谢恩，再一个就是那些巴人，他们先后两次进表，表示自己永不再反，说自己将永远是大楚的子民……
靠色相去征服几个无知的野蛮男子，这算什么功绩？就像婶娘说的那样，母亲妖媚无比，当年就是凭着她的那股騒媚让父王服服帖帖，连父王都能被她征服，征服几个蛮夷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在别人眼里无法做到的功劳，在堵敖眼里却充满了不堪和肮脏，自己和齐姜的那点儿事，和母后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自己是王上，就是母后知道，哪又能如何？有其母必有其子，想到这儿，堵敖的胆子越发地大了起来。
为了让熊恽闭嘴，他去了一趟隔壁的跨院，当时恽正在读书，他为熊恽带去了母后最新的消息：“母后去了阎族，为此寡人专门下了旨，对阎家父子加以封赏。”
恽感激地拉着哥哥的手说：“臣弟代母后谢谢王兄，只要知道母后无事就好，母后说什么时候回来吗？说了吗？”
堵敖说：“母后不会说回来就回来的，回到宫里，就被圈了起来，母亲哪里会是这样的性格，当年母亲为了私会息侯，她连狗洞都敢钻……”
熊恽吃惊地望着王兄，他的脸色都变了：“你说什么，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堵敖一副王上的架势：“寡人现在是王上，能知道的渠道很多，你别管我是从哪听来的，寡人可以告诉你，这些全是真的，好好，咱不说这些了。”又拉起恽的手说：“母亲是个什么样人，那是上辈子的事儿，咱是儿女，无权说三道四，可哥哥的为人，你最清楚，除了寡人没你学习好，你说，寡人哪一点儿不如你？可母后就是不喜欢寡人。母后不喜欢，可父王喜欢。所以，母后做的事不一定都对，你说呢？”
熊恽还没有从激愤里回到眼前，他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脏话都是流言……是要拔舌头的！”
堵敖急忙摆了摆手：“好好好，是流言，寡人知道，流言是很可怕的，不是吗？这种流言宫里世世代代都有，只要你别去信他，别去听它，它自然也就没了，你明白寡人的意思吗？过去是传太后的，说太后杀死了他两个亲生儿子，后来又是母后的，再下来也许就是你大哥的，再接下来还会有……你只要不信不传，它就自然消失了，你没听说，流言如火烧天，不理其焰自灭吗？”
熊恽点了点头，堵敖目的达到了。
堵敖拉着熊恽的手说：“有些话说出去，不是拨舌头，那是要掉头的，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弟弟学习好，当然比哥哥更知道这些道理。所以，开口之前，要先想想，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得过过脑子。懂哥哥的意思吗？”
恽木然地站在那里。
堵敖走了，熊恽脑子里很乱，刚才哥哥说母后的那些话，这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在自己心里，母后是神、是圣，是妣丽娘娘。这天晚上，恽的心里乱成了麻，他去了太后那里。
太后见恽脸色不好，先给他倒了一杯菊花荔子汤，笑着说：“这是我们大楚的熊恽公子吗？喝了这个可以醒脑明目，怎么，想你娘了？”
熊恽点了点头，太后靠着厚垫儿坐在熊恽面前，望着孙子。
熊恽和奶奶之间从来是不用拐弯抹角的，他问：“奶奶，我娘的事你都知道吗？”
太后说：“那要看是什么事儿，不能说全都知道，肯定比你要知道的多些，你想听什么？”
熊恽拉着太后的手说：“只要是我娘的事儿，我都想听。”
太后想了想：“那……我就从你娘进宫时说吧，你娘原本是陈国的二公主，大公主是蔡国穆公的母亲，也就是你表妹蔡姬的母后，后来，你母亲嫁给了息侯，现在息国被你父王设C县了，从那时起，你母亲也就进了楚宫……”
熊恽问：“是被父王抢到楚宫来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