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生幼女,西北出雏凤,帝王千金女,淳风名凤岐;其父圣皇象,掌上明月珠,尚有九兄长,怜惜集一身。
塞外十九州,部落百余十,恩仇煜千年,相间逾寒冰;北雁归山静,奴刀向关中,日日亡我心,尸骨遍河西。
热血混黄土,骨肉筑城墙,忘我幼年身,艳姿挽长弓;血衣伴父兄,绝美异域风,君民同国城,英气御中原。
在道天山剑起前一天,一队烈马出了长安城,锦旗招展的队伍领头的却不是虎背熊腰的力士将军,而是一个衣冠楚楚、道士模样的灰发老人,老人单手持浮尘,另一只手牵着一个红衣少女,并未乘骑的两人却始终让身后疾驰的人马难以逾越半步,半步之后紧随着一匹通体白玉的高头大马,无人乘骑。
天乾剑南去时,这一行人恰行至南缘一地,感受忽然迸发而至、缥缈虚无的剑意和威压,原本亦步亦趋踏着雄健马蹄的高头大马后腿立地而起,仰天长鸣!身后那群久经沙场的烈马也被它这一鸣微微震颤,马背上的汉子们受这一惊一致的弯腰、顺手紧握腰上的刀柄,以为有强敌来袭,用及其敏锐的眼神扫视四野,低沉的杀机四散而去。
“天剑!”灰发老人默然沉语,打破了空气中的宁静和紧张。
老人拉着少女轻迈脚步,看似只是向前走了七八步,却已到百丈外的山丘顶。
一群将士悻悻然,迅速收回战刀。过惯了刀口舔血日子,无数次生死历练出来的本能,如今却成了笑话,像是初入江湖的小辈,在高人面前失了体面,原因无他,因为手持浮尘的老人是天下间排得上号的太老,西太府的太上长老、赢秦的柱石,若非此次公主南质鬼谷,由太上长老亲自陪护,这等高人恐怕一辈子也难于见一面。若真有敌手能跨过面前之人来攻击行伍,那这样的存在绝不是凭借他们这百余人的悍勇就可以抵挡的。
红衣少女拉了拉身后的长弓,算是对已是耳闻的回应,收敛了一路而来都挂在脸上的悲戚,伸出纤手挽起被风吹乱的秀发,露出那张与中原人有异的脸庞,风尘难掩其非凡:眸含春水似流波,眉间英气自流转,玉鼻高挺镶秀唇,红晕天然跃俏脸,气有幽兰诱飞蝶……!
好像老人的话语勾起了少女的好奇,皱眉示意老人继续讲下去。
老人宠溺至极地抚摸了少女的头顶,玄功轻运,拂去少女身上的尘埃,慈祥道:“凤儿,记住喽道天山自春秋开山,传世三剑,而三剑之首便是这‘天剑’,亦称‘天乾剑’,传为道门开山鼻祖亲采天外奇石所铸,剑身遍布经文,详记老子终生武学感悟,剑即是道,道即是剑,介于虚无与现实之间。”
少女并不理睬平日里最亲近的太爷爷,还是一副心事戚戚的样子,只是有意无意之间记下老人今日所言,在未来的江湖搏杀中救下自己一命,或许是吉人自有天相,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作为长辈指点宠溺的晚辈,自然不存在敝帚自珍的道理,老人接着说道:“这天下通灵之剑都各有其特点,越是剑意深重之剑其势越强、其力越猛、其特点便越是明显。天剑的高远辽阔、深邃超脱世间独有,及易辨认,若有朝一日,与之敌对,切记先行全力防御,其剑意刚正,但其剑迹却是神出鬼没,倾力防守,不落下乘,才能寻机破守、、、、、,只是这天剑已是百年未出世,江湖中青一辈怕多不认识。”
自小伴着太爷爷听着江湖事长大,最是痴迷于江湖中的恩怨情仇、逸闻趣事,少女自是越听越入迷,越听越心奇,暂忘了离去家国、父兄之愁,自上路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太爷爷您又在说书?”
赢凤岐生时,母妃难产而死,父皇忙于国政,伴她最多的就是太爷爷,除了教她武功、数术、阴阳,老人最爱做的事就是拉着她跑到宫殿的房顶,看着星空说着天方夜谭的故事。对于老人的身份,少女一直当作爷爷辈的亲人,因为即使父皇见到他也是恭敬如子,但她从未见老人出过手,即使河西一战,自己执拗去找三哥,父皇怒不许,太爷爷也只是摇摇头,跟在了自己身后。
“天下名剑我西太府之中皆有详记,更巧的是上一次天剑出鞘那接剑之人正是你太爷爷,我!尘封百年,如今再见,此剑威势更甚,恐怕已不复当年那般闲庭信步便可接下!只是这区区流溢而来剑气,还成不了气候。”
说话间老人躯身一震,玄功再起,一道灵气天墙蓦然平地而起,拦截了去往西北的所有剑气。
老人想法其实很简单,这中原门户、西北赢秦连年大战已是残破不堪,那些久经战阵的壮士、那些饱受战火惊扰的妇孺早已是惊弓之鸟,即使以老人铁石心肠般的古井不波也是于心不忍,亲自出手能多一份安生便多一份安生。
此行虽然人数不多,但一位国之柱石、一位帝国明珠亲赴鬼谷,可见有多重视,尤可见此中无奈!河西一战历经三年,赢秦将士十折三四,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连年苦战,青壮皆投身其中,致使关中荒地连连,再加上时气不景,如今已是饿殍满地,即将到来的寒冬,会死多少人,老人也不忍亲见。
战争是一只吞噬人间的猛兽,战乱双方,人命还在其次,无尽无止的粮草消耗才是这只猛兽最血利的獠牙,为此烦忧的赢秦国主原本雄姿英发的他也已早生华发。昨天同意太上长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质往鬼谷,更是雪上加霜。面对愁容难展的帝王,宫廷之中的奴仆、侍女一个个屏住呼吸,像那黝黑的梁柱笔直地立着,一动不动。
当今天下九国,除去新晋崛起的北雁,其余七国皆只敢称王,唯秦破王称帝,七国并未群起而攻之,高士大儒也并未口诛笔伐,其一李唐终于赢秦之手,其二赢秦之祖便是这片大地上的第一位称帝称皇之人。
秦帝放下手中胡乱批阅的卷章,思绪回到昨夜与太上长老谈话时情形。
……
天道山剑起的前前夜,夜已深沉,日已深秋。西岐群宫最深处的亭台里,两人面对而坐,烛火幽幽,温酒而谈。酒已过半,话也已过半。
“此行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请陛下允许老夫把凤儿送往鬼谷。”
“帝王儿女,送往鬼谷,无疑于质于鬼谷,恐怕招致天下人耻笑;且凤儿年少,我曾答应阿穆不让我们的女儿受半点委屈,所以其他一切事宜我皆可遵长老之意,唯此事除外。”
对坐的老人却顾左言右,问道:“当今天下局势,陛下觉得我大秦有几分气运可再复当年帝祖之辉煌?”
那身披黑龙皇袍的男子,索思良久叹气道:“若无雁归山,北漠群雄伏首,以我军国一心,以关中富庶,以潼关漫道通函谷,加上寡人春秋正盛,励精图治之下,未必不可效先祖之苦劳,率我大秦雄兵横扫中原。多不敢说,除去边陲西蜀、南鬼谷,北漠辽原,中原七国,我大秦可占天下三分气运。”
男子说地肯定,然而老人却摇摇头道:“陛下所说不错,可天下气运所结,瞬息万变。北漠之敌来势汹汹,不可能因河西一败而罢手,我方虽胜,却是惨胜。草原辽阔,各部众迫于雁归山的威胁才勉强凑成一块,此战北漠各部相互尔虞,皆在寻求保存各自本部实力,未尽全力。此番退去,燕归山必定清算各部,那些离心离德之人要么俯首要么亡命,历朝历代北漠从未亡绝窥探中原的念想,其屠戮、奴役中原之心绝不会因为此次挫败而放弃。”
“我猜测此番战事,雁归山的真正目的并非破我大秦,而是纯粹借我们之手剪除那些不安分部众。我陪凤儿在西河涧期间多次秘入北漠各部军帐,那些受挤压的部落也是怒于表、行于色。三年来,各部众在军制上被打乱混合,雁归山借助此役外加强制措施,假以时日,极有可能打破草原千年来的部落制,那时候我们面对的才是铁板一块的北漠。而且……”
“而且如何?”事关赢秦,秦帝用略微急迫的语气问到。
老人思虑再三,用凝重缓慢的语气说道:“在敌军阵营中,我曾隐约感觉到一股威压,那种灵魂层次的威压,必定是境界在我之上的人散发的,若非我这十几年突破了玄境,亦恐难惊觉!”
原本端坐的秦帝,天庭冒出细汉,不自然地起身走了两步,双手背于身后,藏于长袖之中的双手相互紧握,问道:“莫非天下又多了个鬼谷子?”
其实老人知道,陛下在说大秦所占三分气运时,比较倚重的份量便是帝国身后的西太府,西太府历经各朝更迭,始终依附在皇权旁,近水楼台先得月,在皇朝资源堆积下,西太府积攒下的底蕴可以说不输甚至远超各大圣地。若雁归山有超世高手,那赢秦底气便会被无情的抹平。
人老成精,秦帝虽然掩藏的很好,可是他那一瞬间的不安又怎么逃得过大长老的眼睛,老人出言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心,他肯定未达到天人之境,如是天人在侧我必然察觉不到。他也未曾对我出手,定是有所忌惮。这天地有其规则,容不下那样的强者,鬼谷子是唯一变数。”
作为天下最具帝王气的君主,其气魄常在,其羸弱只是转瞬,在老人再次开口时其神态已恢复常态,多有不解地问道:“此事便是长老的隐忧所在,可这关乎凤儿何事?”
“我赢秦之危,危如累卵,下次交手恐比此役艰难十倍,未雨绸缪在前,我才定下南下鬼谷,一来换取急需物资,二来便是送凤儿去鬼谷。不瞒陛下,我西太府蛰伏千年,在李唐气尽时,曾集九老之力推衍未来,在一片混沌之中,看见西岐有凤翱翔于九天,凌驾于苍龙之上,所以才决计起事。陛下带凤儿回宫时,三十三重天宫震荡,黑龙玉佩从先祖帝棺椁中挣脱而出。”
当老人道出此间秘辛时,秦帝多少有些呆滞,对于“阴阳一说、八卦之变”,到了他这个年纪多少是信的,尤其是西太府正是凭借此道为各朝宗庙所信赖。
“凤儿才是大秦国运之所托,凤儿安则我大秦固,凤儿无常则我大秦无虞,我们必保凤儿周全。当今天下之地,鬼谷是风儿最好的去处,那座千年大阵业已功成,龙气四溢,龙凤交好,于凤儿有益;且说鬼谷天人,不会对凤儿一个晚辈下手,而天下各路高人又不敢在鬼谷滋生事端,所以凤儿去往鬼谷最是安全。待攘破北敌,我再亲自接凤儿回来便是。”
夜尽天明,当第二天庙堂之上传出赢秦公主将拜鬼谷的消息时,太上长老早已带着赢凤岐上道了。或是自幼无母,常在父兄身侧,沾染太多男子习性,这位秦帝唯一的宝贝公主并不娇滴,对于突然的离去,并为哭闹,只是一路上一语不发,可是愁坏了太上长老。
老人起势和收手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毕竟冲着西北方向而来的剑气并不是有意为之,又没有后续之力的维持,难于逞强。
看着嘴已窝成蛋形的少女,老人一扫郁绝之气,畅怀大笑。
少女拉了拉老人的手臂问道:“莫不是那持天剑之人是太爷爷的敌手?”
“是敌非友,是友非敌!江湖证道,谁人多一分功力,他人便多一分危机,故而江湖皆是敌手;然而大道漫漫,同生佐证,因此非生死相搏,大家皆是道友。”
“不懂!”
“天下势力根生盘攀,就像这样天下的民众一样,追溯历史或许本是一族,只是逐渐繁衍、融合、纷争、分裂,才造就不同种族、家国罢了。”
太爷爷说的模棱两可,赢凤岐听得是糊里糊涂,然而太爷爷接下来讲的陈年往事,她却是听得入了迷。
“当年纵剑杀太宗,我携带太府一众高手追杀纵、横双剑,终了为持天剑之人所救,算是结下了因果。不过当日纵剑重伤,单凭李太白一剑之厉,已是等不到天剑来救,最终脱逃,算是我网开一面,大家心照不宣、肚知心明,所以算不得敌人;然而那女子之死终归与我脱不得干系,所以也算不上好友。”
山风自动,风尘尤浮。老人拉起少女向南而去,说起了那段宫廷秘闻……
相较于北来的剑气那奔袭西南的剑气却是源源不绝,裹挟着一路山川草木的灵气,渐渐汇成一条天地洪流,雷霆大作!已是深秋的时节,如此阵式倒是吓坏了不少凡人,以为是天公发怒,滚滚南去!
西风劲,粮草无,烈马嘶鸣哀穷途;尘烟积霜锈铁枪,弃故土,质鬼谷。
莽荒雨,北国雪,江湖峥嵘起百剑;江山如画怅古今,龙凤合,乾坤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