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鱼肚白,天光一线而开。
唐拔山在磨刀。
刀锋在石磨上划过,切碎了几个小水泡,泛起一阵亮银色的刀芒。
老邋遢爷子凑过来,皱起了眉头,看着那一柄冒着寒气的刀锋,咂咂嘴,问道:“小子,你要干啥?”
“杀人。”两个字从唐拔山口齿之间挤出两个字,意简言赅,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废话。
唐拔山撇撇嘴。
老爷子拿着两鸡蛋,“小子,吃点东西。”
“我不饿。”
唐拔山继续磨刀。
漆黑肮脏的胡同,有一只通身花白的猫叫了几声,突兀地出现在墙上,忽而又消失在黑夜中,唐拔山站在幽深逼仄的胡同中,手里提着一把刀,望着对面的酒仙楼。
酒仙楼是西北城一座很大的酒楼,附近许多的宗门豪侠,夜会宴请都喜欢在这儿摆上一桌,今晚的酒仙楼灯火辉煌,高朋满座。
酒仙楼与小胡同,宛如两个世界。
小胡同冗长又狭窄,里面阴暗又潮湿,地上流淌着脏水,垃圾满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
身在其中的唐拔山好像毫无感觉,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对面酒楼的大门前。
现在已经是凌晨时分,唐拔山在等一个人,乱刀门的宗主,一个叫做狂刀的人。
唐拔山只是一个修炼者,而狂刀已经是西北城堂堂的黑铁级宗门的宗主,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本应该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但现在,仇恨却把他俩联系到了一起。
想起自己的玩伴,最好的朋友死在了狂刀的手上,唐拔山的双眼立刻射出骇人的光芒,下意识地握紧了放置在后背的那一柄刀。
这一把他磨了一天的刀,吹毛短发,足够锋利,相信一旦进入身体,立刻会捅一个前后通透。
他知道,狂刀现在就在对面的酒仙楼里边,今晚狂刀参加一个朋友的宴会,防备松懈,身边跟着的手下也很少,他知道以他目前的修为境界,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决不允许自己错过这个机会。
唐拔山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他现在只能确定一点,活着人必须得为死去的人做点什么。
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身体由于兴奋与激动,一点都感觉不到疲累,他在等着某个时刻,能够将狂刀一击必杀的时机。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车水马龙的大街开始变得孤寂冷清,路上再无行人,酒仙楼里边的嬉闹音乐声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酒仙楼传来了一阵嬉闹声,几个打扮妖艳的女子围绕着有些醉意的狂刀走出了大门,狂刀身后跟着两人,看样子都是狂刀的属下。
四位浓妆艳抹女子簇拥下的狂刀放肆大笑,他看上去有三十出头,身材不高,和他身边那几位妖艳女子比起来都矮上半头。
他体型可够粗壮,露出来的膀臂比那女郎的小腿都粗,向上看,一颗又光又亮的大秃头显得格外扎眼,脑后的槽头肉堆成堆,眉毛短粗,好像两条毛毛虫爬在脸上,下面一对小眼睛,鹰钩鼻,嘴巴能塞下一个拳头。
出了酒仙楼大门,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到街边,身后一名汉子笑嘻嘻,意味深长地望了望狂刀以及他身边的四位妖艳女子,笑着说道:“宗主,我们就不跟着去了。”
“嗯嗯,去吧、去吧!”光头汉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注意力都放在身边的四位妖冶女子身上。
看到他们,对面胡同里的唐拔山立刻握紧了拳头,全身的血液因为仇恨而沸腾起来,整个人的呼吸也不由地粗重了起来,他慢慢眯缝起眼睛,没有马上走出去,静静地看着两个不愿意当电灯泡的男子走开、走远,而后,他才从胡同里走出来。
他大步流星地穿行空荡荡的街道,直奔对面的一男四女而去,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刀柄,动作隐秘,不会引人怀疑。
街道对面的五人有看到他,不过目光同是在他身上一掠而过。
唐拔山样貌只能算清秀,中等个头,身材瘦弱,皮肤白净,给人第一眼的感觉便是个白面书生,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谁会刻意留意呢。
此时的唐拔山,刻意地隐藏着自己的境界,即使狂刀有意探测,恐怕也是感受不到唐拔山故意内敛的气机。
唐拔山五岁开始感应天地气机,八岁凝练气机,十一岁打通全身三十六处气窍,十四岁贯通全身一百零八处气窍,自此修炼一门算是摸到了门槛。
十六岁成功晋升为下三品宗师的小宗师境界,淬体、炼骨、练髓、水火不侵,开始吸收天地气机纳为己用。
十七岁成功晋升下三品宗师的宗师境界,隔空取物,十丈飞剑杀人、能够融入并且感悟天地气机,吸收天地间的阳罡之气,到得最后体内阴阳交泰,气窍贯丹田气海。
这样的修炼速度,已经堪称妖孽。
但这些,远远不够。
因为他的敌人很强大,狂刀的境界,已经是上三品至尊境界的大圆满至尊境界。
气机修炼,下三品宗师一般为江湖武夫成就,而上三品至尊则多成就为宗门之主,帮派首领,江湖巨擘。
至于那高不可攀的四品天人境界,能达到这种修为的人,便是这天地间的主宰,开宗立派,创国建业,造万世基业,无人可撼其威。
唐拔山以宗师境界的武者去拼小成至尊境界的强者,说是以卵击石也不为过。
当他走到街道中央的时候,他背与身后的那一只手已经抽出了刀,紧紧握住了刀柄,就等着嗜血而归。
此时,光头的狂刀正和身边的四位妖艳女子有说有笑、打情骂俏,说着一些半荤半素的笑话,五个人哈哈笑成一团。
他们五人谁都没有想到,那个不起眼的白面书生在来到他们近前后,猛然间催动气机,手中那一柄泛起三尺寒芒的刀锋凌厉插向狂刀的心脏处,而且还伴随着野兽出笼的嘶吼。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可是让唐拔山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他觉得他用的力气已经不小了,结果手中的刀连狂刀的衣服都没有刺穿,刀尖悬浮在狂刀心脏三寸处,再也不能寸进。
狂刀先是缓缓低下头,看眼桶在自己心口处的那一柄刀锋,接着,他又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唐拔山的脸上,毫无预兆,他扬起手来,一股罡风油然而生,浩荡磅礴,一巴掌拍在唐拔山的脸上,同时大骂道:“妈的,找死!”
他这一耳光动用了十成的气机,掌风过处,街上的青石板片片崩碎,带着令人耳膜生疼的尖啸声,把唐拔山横着打飞数步,人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手中的刀锋也‘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半边脸颊毫无知觉,就连大脑都停止运转,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被打傻了似的,鲜血顺着他的鼻孔和嘴角流淌下来。
这时候一名大汉如鬼影一般从黑暗处飘出来,略一皱眉,捡起唐拔山丢出去的刀,伸出手指在刀锋上摸索几下,眼神带着戏谑道:“好小子,胆子真大,不过这把刀真不错,很锋利。”
“宗主,你看!”那鬼影大汉急忙把刀锋递给狂刀。
狂刀手握着刀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接着笑了,歪着脑袋张开嘴,舔舔自己的嘴角,手提着刀锋朝着唐拔山走去。
来到唐拔山近前,狂刀用刀锋敲着自己的脑袋。
那刀尖在他的油光脑袋上划过,根本不留伤痕,笑骂道:“宗师境界的小子就敢杀我,找死。老子是小成至尊,肉身实力刀枪不入,就你还想杀我。现在的小子啊,越来越不懂得尊敬长辈了,动不动就动刀动枪,杀人放火的,好好讲道理不行吗?太目中无人了。今天我就剁你一手一脚,算是略作小惩吧!”
“嘿嘿!”那名鬼影大汉怪笑一声,箭步窜到唐拔山近前,不由分说的把他踢翻在地,然后用膝盖压住他的腰眼,同时把他的右手死死摁在地上。
被鬼影大汉摁住的唐拔山根本运转不了气机,身体之中的气机宛如被冰冻一般,丝毫没有动静,?也直到这时,唐拔山的意识才恢复正常。
他拼命的挣扎,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那名大汉,可是不管他如何用力,就是挣脱不开。
狂刀看着唐拔山的手,嘴角扬起,露出残酷又阴冷的狞笑,他将手中的刀锋高高举起,看准唐拔山的手腕,作势便用全力砍下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呼啸,紧接着一阵狂风袭来,那一团狂风犹如风暴之眼一般席卷一切,朝着三人席卷而来。
等那鬼影大汉一看,风暴之眼之中有一柄刀直射狂飙而来。
“宗主,小心!”原本压在唐拔山身上的那名鬼影大汉狂叫一声,紧接着,全力扑出,将狂刀撞出好远。
他二人滚成一团,双双摔在路边,也就在他二人摔出去的一瞬间,风暴之眼已经到了唐拔山身边,看着这一团突然降临的风暴,狂刀和鬼影汉子都有些傻眼,从地上翻身坐起的唐拔山也傻眼了。
唐拔山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被风暴之眼完全包裹,一瞬间便消失在街道上。
他分明还能听到风暴团后面狂刀与鬼影大汉的叫骂声。
等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了早上磨刀的篱笆小院,唐拔山脸色煞白,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刚才太危险了,如果风暴团来的再迟一些,或许今天自己就要死在狂刀的脚下。
想到这,他急忙转头,望着手里还握着两个鸡蛋的老爷子:“怎么······怎么会是你?”
“恰巧路过。”
老爷子精神矍铄,须发皆白,稀疏的华发被他编织成一束小辫子束于脑后。
唐拔山认识他,从自己记事起就跟着老爷子生活,但他从来不知道老爷子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去哪儿,只是每天指导他修炼,有时候对着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你人在这儿,怎么······”唐拔山顺了顺气,咂咂嘴,才发现脑门上的汗珠子早就留下来了,全身的衣衫也湿透了。
老爷子笑着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跟我学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境界如我这般,便是气机由念而生,一口气流转百里千里,气机凝练风暴,于我而言不过泛泛尔!”
“吹吧。”唐阿山错愕了一下,刚才老头子敲他脑门,这是两个共同生活十几年来,老爷子第一次有这么亲密宠溺的动作,就如一对爷孙一般亲密无间。
老爷子将剥好的鸡蛋递给唐拔山,“来吧,吃个鸡蛋。”
他接过鸡蛋,好像刚被煮熟一样,拿在手心,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怔怔错愕,此时此刻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也说不出来。
老爷子慈爱的笑了笑,“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说罢,老爷子自己也剥开另外一只鸡蛋吃起来,边吃便说道:“想要给朋友报仇,就要有足够的实力。而现在的你,还太弱小了。其实杀人也有很多办法,比如······”
“比如什么?”唐拔山睁大了眼睛,但他知道老爷子说话总喜欢卖个关子,吊人胃口。
老爷子望着锦缎一样漆黑的夜空,深有感慨地说道:“杀人有很多种办法,第一种就是自己冲上去杀人,这种办法最爽,风险也最大,弄不好自己就得交代了。”
老爷子顿了一会儿,继续深有感触地说道:“至于第二种嘛,那就是找人杀人,这种办法也有风险,也很爽。要是成功了,你可以坐在太师椅上泡上一杯茶,架起二郎腿,亲眼看着自己憎恨的敌人慢慢死在脚下,也很爽。”
专心致志地听着的唐拔山顿了一会儿,偏过头问道:“那第三种呢?”
老爷子笑着摸摸他的头,“借刀杀人呗,这样的话能把自己撇干净,最安全,但最不爽。”
唐拔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爷孙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这一夜很快就天亮。
东方鱼肚白,天光一线而开。
如泥塑一般的老爷子缓缓起身,笑着道:“小子,我要去别的地方了,你今后就去苍龙学院修炼吧,我都已经打过招呼了,三天之后动身。”
唐拔山欲开口。
老爷子好像早就知道他的问题一样,露出一个颇有些无奈的苦笑,摇摇头,“别问我的名字,来自何方,要去哪儿,该干什么。有些事情,水落了,石头自然就冒尖了,耐心等着便是。”
望着老爷子有些佝偻的身影,两人相处十几年的一幕幕在眼前忽闪而过。
“小子,记住了,你身上的双盘龙与‘日月河山’符文是你最大的依仗,一定要好好参悟。还有啊,你跟着我这十二年,西北城有六个宗门被灭,五个宗门崛起,彼此之间混战不断,相互攻伐,想要在西北城乃至整个东胜神洲大陆立足······”老者顿了一下,身形一闪,如一抹流光消失在天际。
一道模糊的声音出现在唐拔山的耳边,“创建宗门,才能立身,毕竟众人拾柴火焰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