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苑里,裴氏看着愈发明丽的谢云,眼中含着忧伤,她对谢云招招手。
“母亲?”谢云不知裴氏为何发愁。
裴氏抱着谢云,埋头于她的背上。“母亲无能,今年你就要年满十五,本该是女孩子家的重要成人礼。可怜我的儿,如阆苑仙葩,本该有无数贵公子追捧,却只能以男装示人!”
谢云感觉自己的背上有一片氤氲湿热,安慰地拍着裴氏的肩膀。“孩儿并不觉得苦!孩儿虽天天以男装示人,连私下也要提防,麻是麻烦了一点,却让我看到更为广阔的天空。”她低头一笑,“所以,母亲就不要责怪自己了,孩儿这不是受的宠爱也更多么?”
周嬷嬷在一旁看着,心酸地抹着眼角,别过头不忍心看。
裴氏放开谢云,别过头揩着眼角。
谢云拉着裴氏的手,轻柔地拍了两下。“母亲心中承受的东西很多,孩儿与母亲相比,算不得什么。孩儿上有母亲、父亲和嬷嬷们疼我,又得阿姊与阿兄的照顾,更有一伙肆意的朋友,这活的也是畅快!”
裴氏闻言一笑,语气微怅:“看看,一个女孩子家,竟豪情万丈,好似丈夫!”
周嬷嬷在一旁笑,欣慰地看着谢云:“这就叫虎父无犬女,将军是那般的英雄人物,公子也不输巾帼气概!”
“嬷嬷过奖了,要是被父亲听见,怕是又要对我冷嘲热讽一番了!”谢云笑道。
她咳了咳嗓子,装模作样地学着谢衿,沉声道:“就谢云这调皮捣蛋的性子,还有巾帼气概?想我谢衿,十八随父出征,战功显赫。虽不说文韬武略,好歹也是虎父吧!可你看看谢云,文不成,武不就,就是犬子!”最后,她还不忘瞪眼,只差竖着胡子了。
裴氏捂着嘴嫣然轻笑,对谢云说:“真是胡闹,竟然敢打趣你父亲!我与你做好了一身衣裳,待你生日那天来穿与我看。”
谢云摸着下巴沉吟道:“孩儿穿上女装,必定是那遗世而独立的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啊!”
裴氏指着谢云,与周嬷嬷打趣道:“看看,哪个姑娘的脸皮有她这般厚,竟自己夸自己!”
周嬷嬷反而说:“太太,我倒觉得小公子说得不错。”
嘿嘿,谢云乐呵呵地抱着周嬷嬷的手臂,说:“就嬷嬷待我最好!”
“你啊!”裴氏简直是对她无奈了。
谢云打裴氏那里出来之后,走在馥郁的小道上,望见掠过院中的鸟雀,神色惘然。
若是她自小作为女孩养,怕是与她的姐姐们一般无二,不是看书写字,就是抚琴作画,平日里也很少出去。待过了及笄之日,便有媒婆上门说亲,父母为她观看。嫁为人妇之后,怕是也同母亲与姐姐们一般,主持中馈,为了后院一点两点小事而操劳。
唉,为何她会觉得可怖呢?莫非她还真的当男子当久了,没有一点女子的自觉?
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从这头,跳到那头。
刚出阆苑,就见着谢衿背对着她站在院子门口。
谢云心中诧异了一下,喊道:“父亲怎的来了却没进去?”
谢衿背着手转过身看着她,说:“我见外头春色正好,久留了一会儿。你既然出来了,就陪着为父走一走吧!”
“是!”谢云抬起脚,走在谢衿的身后。
他们行走在悠悠青草之间,走过一道圆门,来到一片桃花林。自桃树下走过,便有花瓣轻柔地飘落在他们衣襟之上。
“不知不觉,自你出生已过了十五个年头了!”谢衿在前面说道。
谢云在他身后静静地听着。
“记得阿娇生你那日,比以往生你的姐姐们还要痛苦,差不多用了半天的时间才生下了你。”谢衿驻足看着前方,目光悠长。
谢云也止步,笑道:“原来我还未出生就这么皮啊!真是辛苦母亲了!”
“你母亲本来在生你的时候伤了身子,可她偏要亲自抚养你。我知道她的不易,我的母亲也就是你的祖母,对她还是有微词的。好不容易有了你,她也是爱子心切,我理解,也就随着她。”谢衿说。
谢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缅怀之色。
“你是不知道啊!你小时候可皮了,老是白天睡觉,晚上就开始闹人。你的姐姐们也被你闹得无法,你母亲与周嬷嬷,还有你奶妈,三个人换着哄你。”谢衿笑道。
“嘿嘿!”谢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与三皇子他们如何了?”谢衿问。
“像往日一般,并无不同,而王翦的疏远之意也愈发明显。”谢云怅然道。
谢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以后与三皇子来往的时候,把握一下分寸即可,不必太亲密。”
“父亲,这是何意?”谢云诧异地看着他,问,“莫非……”
“你父亲好歹在陛下身边混的,他的心思,我怎么也能揣摩出一两点。”谢衿幽然道。
谢云沉思一番,看着谢衿,问:“已经定了?”
谢衿抚着胡子,点点头。“我们谢家还是忠于皇上,谁是皇太子,与我们并无干系。然而,如果这位皇太子成为皇上辅佐之人,那么,我们就要顺皇上之意,尽忠于下任皇帝。而你若是与三皇子靠得太近,我怕你以后左右为难,还不如现在就保持距离。”
谢云心下怅然,对谢衿说:“孩儿知道了。
谢衿看着谢云这个失落的样子,摇摇头,说:“你可知道你大伯为何没留在京中?”
谢云摇摇头表示不知。
“当年先皇也是长年不立太子,而你大伯乃安国公世子,自然有皇子交好。当时你大伯与九皇子刘王兴趣相投,引他为知己。而先皇属意当今皇上,想立他为太子,他却暗中遭到皇子暗杀,失踪四年。”谢衿停顿了下来。
“难怪大公主与二皇子的年岁差那么多!”谢云说。
谢衿接着说:“先皇却一直不肯相信他死了,暗自派人去寻找,让你大伯在京中调查是谁下的黑手。而你大伯查来查去,线索直指刘王,他难以置信,当面质问刘王,却险些遭人灭口。后来,陛下带着元后回来了,而你大伯亲自带人抓获了刘王。”
谢云心中有些沉重,没想到不苟言笑的大伯,有着这样的往事。想必那件事情对他的打击很大,以至于他在新皇登基之后就退回洪州。
“那父亲你当时呢?”谢云问。
“皇储之争,必会内乱。我那时带着军队镇守东北,以防外敌趁机而入。”谢衿说。
谢云摇了摇头,揶揄道:“肯定是父亲怕麻烦,故意躲得远远的!”
谢衿失笑道:“我不愿见到将士们在外拼死杀敌,而看着朝中大臣不顾国家根本,在朝堂上争来吵去的丑陋面孔。”
“那现在父亲没有与大臣在朝堂上争论?我可听说李司马觊觎你的大将军职位许久了?”谢云好奇地盯着他看。
“李司马就是一莽夫,除了行军打仗,别的什么都不会。若不是陛下想安抚一下李家,怕是他还是个左将军。”谢衿不以为意地说,“再者,每天可以看到各种闹剧,犹如观鸟赏猴,其中乐趣你自是不知的!”
“那陛下是什么?”谢云偷笑。
谢衿瞪了她一眼,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陛下岂是你可编排的人!没大没小的,你看看你,再看看苏家世颜,他的才名可是闻名京城!”
“我也闻名京城了啊!”谢云不满道。
“你还好意思说!‘侧帽风流’谢家郎是吧?”谢衿恨不得再敲他几下。
他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家伙,怎么就火气那么大呢?
谢云悻悻地说:“这不也是出名了么?”
谢衿作势要折断树枝打她,口中愤然道:“我情愿你不出名呢!这下人人都知道我有一个风流儿子,跟苏兰芝站一起的时候,我脸都没处放!”
谢云见谢衿来要抽她,立马拔腿就跑,口中还说着:“那苏尚书还是少见为好!孩儿有事,就先行了。”
谢衿看着谢云到处乱窜,简直不忍直视。
想他们谢家人,都是稳重之人,怎么到谢云这儿,就变得洒脱呢?
谢云跑了一段路,直至看不见谢衿,这才停下来喘着气。“呼呼,可快累死本公子了!”
恢复过来,她想起谢衿与她的对话,左思右想,发现只有叹气才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回想着那年的雉子之声,真是感慨万千。
不是说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回忆么?难道她稚嫩的面孔下,是一颗苍老的心?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说话不再肆无顾忌,有着自己的小秘密。陈浩然对着何人,都是一副微笑无害的面孔,而王翦,就算相会,他们也很少说过话了。
至于苏世颜,大概是因为他与她有些相似吧,父亲都隶属皇帝,关系倒比别人要更亲近一些。
而陈浩然与王翦都有姬妾了,就苏世颜没有,想来他也是觉得与她待在一起更自在些吧!
真是越长大越孤单!
谢云哂笑,摇摇头,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