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得几日,已到张孝祥离开之时。之前因济公知他此去必大败而归,曾劝他惜身谨慎。张孝祥道:“师父我俩认识以来,以此话最不合我意,为国为家,便是马革裹尸而还又有何憾,怎可未闻胜先思败,我自知师父好意,又暗知天道,可我只知尽力,人定胜天。”济公也不知道如何接口,只是怏怏而回。
济公、潘必正等人皆来送行,因张孝祥有军务在身,也不便饮酒道别,只是在马上遥遥拱手,便骑马去了。济公心中有事,只呆望着一路烟尘,待回过神时,人已去远。他便辞别了潘必正和古晶,独身一人行于山水间。
济公想道:“我本是游戏红尘之人,便为人排忧解难,也从未投入,只是顺手而为。无奈结识了几个好友,如今也是眼见他往火坑里跳也无能为力。若张孝祥兵败身死,我还能随心逍遥自在么?”忽然间闪出个念头:“我若将历史变得面目全非,是否我就可以不再是个旁观者,而投入到那未知当中,成为这世人中的一个?”
他心事纷乱,久思无果。放眼看山中雾气腾腾,只能知道雾后面是翠色盎然,却看不清楚。能听见水声潺潺,却不能看见那流水几弯。正郁闷时,只听似有笛声响起,如同划开迷雾一样,天地间都静听此声。济公虽听不分明,却也精神一振,朝乐声探索而去,想要瞧个明白。
走了数百步,只听那乐声忽然高昂,似乎在自娱自乐。济公听明白了,不由一愣,这一曲虚怀若谷,是古曲么?乐声含蓄自和,并非笛子清亮之声。济公更是好奇,快步朝乐声处走去。
雾深露重,脚下也容易打滑,济公滑了几下,听乐器声渐渐远了,眉头一皱,运起法门,在林间穿梭起来,才听明白声音似是顺流而下,于是便更靠近水边,路上泥泞,济公便脚上用了劲,在树干上跳来跳去,不几下便掌握了方法,快捷得如同猿猱,脚不落地跳跃而行。纵有藤条柔枝,也都顺势弹跳,再无险阻。而曲声愈发欢快,只与山水互答,旁若无人,只听声音忽左忽右,几在近处,济公奋力一跳,已在水旁树上爬稳,乐声戛然而止。
济公定睛望去,却原来是个女子,年纪约莫二十左右,身着淡蓝衣裳,衬了双蓝色花鞋,服饰边多有刺绣,颇显精致,长发也未盘,只扎起披在身后,因雾气湿润,她披了个白色长巾坐在小舟上,手中握了个葫芦,葫芦下有萧管,济公知方才乐响奇异,定是此物所奏。看这女子打扮虽无奇异之处,但又似处处都与临安女子不同,不禁身如隔世,眼半闭着在思考这女子到底哪里不对。那蓝衣女子看济公如同猴子一样挂树上不动,不禁好笑又奇怪,忙招手指了小舟道:“你上来啊。”
济公也没多想,跳上小舟站稳了。才想起来解释下:“刚我游山玩水,听到姑娘吹奏很耳熟,不由好奇追了上来,我乃灵隐寺道济和尚,并非强盗宵小。”那姑娘噗一声就笑了出来,说道:“听说过师父大名,倒还没见过。师父这么好的身手,不做飞檐走壁的大盗,却是屈才。”济公听她打趣自己,知道对方并无惊疑,也就放心了。那女子道:“你都报了名姓来历了,我还没说我名字,失礼之处大师勿要怪罪,我乃大理押池人氏,姓押,家里起名叫不芦,你叫我押不芦,或者不芦都可以。”济公方恍然大悟,说道:“我刚就在思索小姐服饰与众不同,现在想来果然不是临安本地的打扮,名字也好听,押不芦,那不是起死回生的花么。”不芦喜出望外,说道:“我到宋国了数月,你还是第一个知道押不芦意思的人呢。”济公说道:“见笑了,这是名医教我的。”说罢到处看了下,笑着对押不芦说道:“大理人果然风雅,和尚也有个葫芦,就装了些酒,姑娘的葫芦,却能吹出曲子来,我一时好奇,就追上来看看。”那不芦笑道:“这是乐器,我们那叫白虹,看你羡慕,可将那葫芦酒给我,我把这葫芦笙换给你可好?”济公忙道:“这使不得,你会喝酒,我却不会吹曲子,这葫芦可不能换。”
不芦笑道:“我们那里人可不是这么待朋友的,你把你葫芦拿来,我自有道理。”济公便解了葫芦给她,只见她拔开塞子,隔着寸把倒了口酒自己喝了,又掏出帕子沾酒擦拭了干净了那葫芦笙吹处,将葫芦笙与济公的葫芦一起递了过去,说道:“谢了朋友,我饮了你的酒,这玩物就送你玩罢。”济公见她豪爽,郑重谢过,拿了葫芦笙过来,试了半天,就吹了一首小星星。不芦见济公吹出曲来,笑着翘起了拇指。
船过了狭处,水势渐缓。济公停了吹奏,坐下和不芦交谈起来。不芦才说起自己到大宋来找人,结果寻到了临安,才问到要找的人已经病故。见临安繁华安定,于是便决心在这里住下,因她是大理人,虽然不似西夷需住藩巷,日常报备。却也买不到城中房屋。现在城外置得一草屋,旁边即是市集,倒也方便。
济公听了,笑道:“你说话容貌都与大宋人无异,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哪天你若城外住烦了,只管来找我,那些胡商一眼望去就非宋人,也能买到房,我自然会想法给你也买套。”不芦谢过了济公。
济公又问道:“那你长年在大宋,家里人不牵挂么?”不芦声色黯然,道:“家里的事就不要提了,如今我已是无牵挂。”济公知她是有难言之隐,也就告了罪,不再说了。
不芦见济公拘束,忙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家里琐事,师父不必介怀,反正现在也没事,我们尽可顺流慢行,我在城外倒结识了个有学问的人,有些趣事,我说给师父一笑,我听说济公师父学识渊博,一会也有些问题,要大师给我出出主意”说罢便绘声绘色讲了起来,济公听他临安官话说得挺好,浑不似大理人士,心里暗自佩服。
只听不芦好像说书人一样,先念了两句开场白:“曾有诗云:目如寒冬凌雪冰,心似野马觅菜行,莫道星小胜碧玉,彤色有三分池景。”念完了才说:“这是观星者颜妥派流传下来的四句诗,只赞了祖师爷鹧鸪氏不拘一格,发现天意的事,颜妥宗旨便是人是应星而生。从看星空便可以发现世界运行的道理,我也了解一些这方面的学识,只是长久不用了,所以来到临安后,左右无事,就想重新温习下,有时便在江水南边沙地上写写画画,有一天被一个学问人给遇到了,那人就问我画的线是什么意思,我就说是星轨投影,他看了半天点头称是,赞图里有阴阳互逐,抱元归一之意。我心里想他还真有点门道,说对了这颜妥星轨图的一分意思,就夸了他两句。”
“谁知那个人生性有些别扭。”不芦接着说道:“他被夸了反而不高兴,说这有什么可夸的,都是些旁门小道,于修身治国毫无关系,还劝我说年纪轻轻有这种学识不易,何必徒耗精力做无用功,虽然我以前也不喜欢这些星象的东西,但毕竟也是长辈父母心血所在,怎能被他随意就说无用,于是便语言挤兑住了他,我们辩了大半个时辰。他也挺博学的,只是我爱诡辩,最后说得他也承认观星能制定黄历,对务农桑蚕是有用的,但不觉得研究星象能影响到人什么事。从此隔三差五便来和我谈学问,我幼时对此钻研不深,也没能就把他说得哑口无言,今天可巧碰到大名鼎鼎的济公师父,可能帮我想个法,让那人彻底无话可说?”
济公闻言大笑,说道:“我估摸着是你想差了,难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芦笑道:“师父的话我没听懂,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在饭菜么?”济公道:“我的意思是,他难说不是来讨论学问的,是不是看你美貌又聪明所以喜欢你啊?”不芦急吸了一小口气,自言自语道:“不会啊,看他都是在说学问,也没说什么闲话呢。”随即又笑了说道:“师父就别开我的玩笑了,那人说他叫朱元晦,我问了旁人知道是大学问家李侗的弟子,品德不坏呢。倒是济公师父别人都夸你仁厚佛心,今日见面,却原来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言语促狭,象足个纨绔子弟。”济公道:“原本就是要见了人才知道真性情的,我也没托别人宣传我仁厚,都是别人自己想象出来的。”不芦不禁莞尔。
济公喜欢生事,忙不迭就答应帮不芦想说法去为难那朱元晦,总结了几点格物致知,观星去理解世界,然后还可以促进格致学发展。让不芦去和那人辩论。不芦想了想说:“师父的构想倒似研究过颜妥学说的,刚才那几点也切实可行,但就恐用处说得太实际,难不住他,过几日他又来辩论。”济公道:“这好说,把用途往高大上去说啊,自己造个神话传说和理论,让他搞明白都花几个月,自己一想又想数年,这样世界就清净了。”不芦道:“我可没这样的本事。”济公洋洋得意说道:“我当然早就想好了,你说他起先能明白阴阳互逐,抱元归一,说明他是学过些易经的,我再画一图给你,比那星轨图更是精彩。”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