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白家湾往东几公里的地方,就是青牛寨的所在,一座座寨屋围绕着中间一座高达数层的黑木楼,依次延展开来,形成了南疆北部常见的寨林聚居环境。
而一般中央最高的那座黑木楼,就是被寨主所占有。
自从寨主覃有金的祖辈在近百年前的一场争彩大赛中拿到了冠军,他们家就替代了老寨主,搬进了黑木楼。
如今,代代相传,到覃有金的手里,已经变得衰败了很多。
“怎么乔八也不回个信?”覃有金焦急地在木楼上踱着步。
为了给白家湾一点颜色看看,他不顾族里祭司的反对,一直煽动族人向白家湾的白族人动手。
这次为了劫杀白小杉,他甚至还拿出了不少珍藏的绸布,这种来自遥远齐国的丝织品,就以南疆的织布水平,就是再过几十年估计也织不出来。
寨里的老祭司一声不吭地坐着,按照南疆的传统,每个寨子都要选最一位长者担任祭祀天地的统筹,而这位长者一般会是寨子里智慧和眼界最高的一个。
青牛寨的老祭司很早就劝覃有金不要和白家湾的白族人为敌,佬族善采摘,白族善耕种,这是南疆多少年来的传统。
为什么要嫉妒人家白家湾的收成呢?
那青牛寨每年采摘的草药哪怕三分之一就足以购买白家湾一年出产的粮食,把时间浪费在和白族争斗上,一点益处都没有。
这些话,老祭司说了好多次,以至于覃有金心中的逆反心理更加强烈。
为什么要收手?南疆以北最大的两个寨子,就是青牛寨和白家湾。
青牛寨每次争彩大赛都没缺席过,但白家湾似乎几十年来都没胆参加过一届。
这样的胆小鬼,凭什么敢违逆自己?
说白了,还是覃有金嫉妒白家湾的粮食收成,想在上游水源上做文章,结果激起了白家湾的反抗。
白小杉就是白家湾年轻一代中对抗意识最激烈的“刺头”,这次还打死了佬族的子弟,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事情。
所以,整个青牛寨的情绪都被覃有金煽动起来,但这次派出去巡山的队伍,一直都没有结果,而乔八那组甚至都没有一点音信。
覃有金踱着心焦,忍不住一拳砸在窗棱上,刚想骂娘。
忽然眼前晃过一个黑物,吓了一跳,定下神来,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人。
“我还奇怪,为何佬族能在毒木林中来去自如,原来从小就用草药涂身,”来人负着双手,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盯着覃有金,“你应该是青牛寨的寨主吧,我是烟雨楼易枫,来南疆找一种草药,不知道寨主愿不愿意和我做生意。”
覃有金从小就跟祖辈们练功夫,虽然本事没学多少,但轻功好的还是见识不少。
来人居然能从寨子外一路穿过鸽哨,甚至连自己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闯入屋内,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想到这里,覃有金心中一凛,从来谈买卖都是去南疆北部的洛东镇,很少有人直接到寨子里来,这家伙居然找上门来,不知安的什么心。
青牛寨的老祭司也被吓了一跳。
这来人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居然有如此俊的身手,哎,若时光回到几十年前,或许自己也想和这人比比腾挪飞驰之术,但岁月还是给自己双腿灌上了沙子,不可能再这么飞来飞去了。
“有什么草药洛东镇买不到?”覃有金脸上挂着笑,手里却伸出窗外,悄悄拉了一下窗棱外鸽哨的铃铛,想通知一下负责警戒的族人,“阁下居然如此看得起咱青牛寨,还亲自过来。”
易枫微微一笑,摆了摆手,示意覃有金不要紧张,自己则踱到老祭司身边的茶座上,大咧咧地坐下说道,“有一种花,叫六指猕猴花,你们能找到给我,一朵换一尺芙蓉绸。”
说着,易枫从袖袋中掏出一叠纸券,轻轻摆在茶几上,“这是七国通用的烟雨楼银票,你若怕真伪难定,可以去洛东镇随便找一家商铺鉴定一下,估计他们会给你更多银子来兑换这些银票。寨主可能也不稀罕这几千两银子,但芙蓉绸可不是有钱想买就能买到的。”
什么?几千两银子?覃有金的脑子嗡的一下炸了,这可是整整一年寨子的采摘收入,若不是挂着面子,覃有金都忍不住要马上把那些银票抢过来看一看。
山区做买卖带着银子不方便,所以像洛东镇的商铺,一般会打白条,偶尔也用楚国的兑票,但像易枫拿的这种在七国商铺间自由兑换的银票,覃有金这辈子是没见过,当然他也不想被易枫看出来。
因为他已经从老祭司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失望,这种眼神让覃有金瞬间感到了一种侮辱,靠,知道你这个老家伙见过,我没见过,但现在人家送上门了,你有吗?
山区里最抢手的还是上等的丝织品,尤其是女孩子,要是有件上等丝织的内衫,简直比几头最壮的大青牛做嫁妆都要有分量,像金银饰品这些,倒不是很稀罕。
不过,覃有金却没有听说过什么六指猕猴花。
若论草药的种类,覃有金没看过一千种,也有数百种,但这花是怎样的呢?
管他呢,先答应下来再说。
没等覃有金表态,老祭司面色沉重地望着易枫,缓缓说道,“阁下说的这花,我年轻时听过,六指猕猴,采之需候,焙后若柳,服后不久,灵台难守。
这么多年来已经很少见了,不知道阁下那么肯定南疆会有?”
易枫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季夏学宫的老家伙也是这么和自己说的,想不到误打误撞,居然在南疆找到线索,还真有人知道这花的来历,看来不虚此行。
覃有金狠狠地瞪了老祭司一眼,身子往放着银票的茶几上靠了靠,满嘴堆着笑对易枫说道,“啊,你看看,你看看,我们佬族是采摘的高手,南疆谁人不知,要说佬族中数一数二的,还得看咱青牛寨。”
“我有一个条件,”易枫用手指把银票往前挪了挪,“白家湾那边有不少种植的好手,我也听说你们双方似乎有些不快,那咱们能否做笔交易?
寨主帮我找花,但不能再计较与白家湾过去的恩怨,如果寨主可以卖我这个人情,那将来若找到花,费用我可以计双倍,如何?”
覃有金脑子一转,哼,好奸诈的家伙,白族那帮人擅长种植,想找到花后就让白族的人种植,然后再过河拆桥,想得美!
想到这,覃有金哈哈大笑,“哎呀,啥大不了的事情嘛,不是他们那边打死了我们一个人嘛,这事也没啥不能解决的,给我十尺芙蓉绸,让我给族里人一个交代,那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不知道这个交易,阁下觉得如何?”
“哈哈哈哈,”易枫刷地站了起来,吓得覃有金退了一步。
“寨主快人快语,我很喜欢,”易枫盯着覃有金,缓缓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只要寨主能帮我找到六指猕猴花,到时十尺芙蓉绸一并奉上。”
老祭司刚想说什么,覃有金立马一掌拍在茶几的银票上,兴奋地叫道,“成交!”
“有线索就到洛东镇,西风镖局,找刀疤五,每月下旬他都会在,”易枫身形一动,话还未说完,人已闪到窗边,从闻讯赶过来警戒的佬族护卫身边一晃而过。
护卫们眼前只觉有黑影闪过,但却完全没看到易枫的身形。
“阿金,六指猕猴花一直很难采摘到,而且几十年前就被南疆八族列为禁采之药,”老祭司絮絮叨叨地说道,“你这么快就答应那人,那就不想知道为啥大家一直不碰这花吗?”
“十尺芙蓉绸啊!”覃有金张开双手,瞪着老祭司说道,“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吧!管它什么花,估计那人也没见过,到时咱们随便找一种相近的花来代替,他也不会知道的。”
老祭司凝神看了看覃有金,真不知道为何如此英武的覃家先辈居然有个这么愚笨贪婪而心胸狭窄的后人,人家既然知道这花的来历,即使没见过,总知道其功效,如果货不对板,自然会找上门来,你以为江湖上的人就这么好骗。
“不对,咱们不能把原花给他,”覃有金狞笑了一下,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焙制之法吧,咱们要牢牢把原花握在手中,想让白家湾那帮家伙帮忙转种,下辈子吧!”
老祭司轻轻摇了摇头,“这花早已经不再药典之上,我只是听说过,也没真正见过。”
“哈哈哈,连你都没见过,那估计更好仿制了,”覃有金到窗户边,探头看了看外边,朝赶过来的护卫们摆摆手,连忙把窗户一关,对老祭司说道,“明天我就开族会,你和大家讲讲,南疆这么大,我不信咱们找不到一两株。”
“据说这六指猕猴花,六片叶子张开如猴爪,而且每片叶子均有猴毛般的叶绒,”老祭司的头望着天花板,似乎在艰难地回忆着,“平常这花只开五片叶子,只有在某个特殊时辰,才会张开第六片叶子,而只有六片叶子全部张开时采摘,才会有功效。”
“什么功效?是类似曼陀罗的迷魂效果?”覃有金猜测道。
“我不知道,也只是听说过,曼陀罗如烈酒,迷魂劲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似这六指猕猴花,不知不觉就能让人上瘾,而且若是高手提炼,可以做到无色无味,极难防范。即使武功高强之人,也很容易中招。”老祭司想起老一辈口诉这些禁采的药材时,都心有余悸。
“嗯,如果真正被禁了,怎么可能江湖上还会有人在找?”覃有金若有所思的说道。
老祭司望着覃有金,冷冷地说道,“咱佬族人的性命,可不止十尺芙蓉绸能换的,这白家湾居然能请到外人帮出头,看来我要去洛东镇找找巡疆站长聊聊天了。”
覃有金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你这么说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说着,忽地从内衫中掏出一块黑木令牌,对老祭司说道,“覃世荣听令,见牌如见百木真神!”
老祭司一愣,长叹一声,朝令牌跪了下去,“世荣听令。”
“好,覃世荣,也不枉我阿爸当年把你扶上祭司之位,”覃有金狠狠说道,“你必须倾全力帮我找到六指猕猴花,并传鸽信给南疆佬族十八寨,不,还是你亲自到其他寨去,问问那些寨子的老祭司们,知不知道这六指猕猴花的焙制之法。
哈哈,十尺芙蓉绸,我要定了!”覃有金的眼中,尽是疯狂,完全没注意到老祭司微微摇着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