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沉喝来得如此突然,众人都不自禁地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见门口走来三人,一人身材微高,走在前头,另两人跟在侧后方。
只一刹那,很多人都齐声“哦”了一声,看来这些人,都是认识那人的,天水看到当先那人的身材,不由得一楞,此人似乎在哪里见过,是在工地上吗?还是在唐峻的应酬之中?粗粗一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标子闻言先是脸色一沉,转身看到来人,却不由得又堆起一副笑脸,脸上肌肉僵硬,忽沉忽笑,显得甚是怪异,但片刻之间,便迎上去笑道:“哟,原来是二爷,您来了怎么也不事先打声招呼,我好派个小弟去接您啊。”
来人大概是四十来岁的一个中年人,身着黑色西装,内里是白色衬衫,就着一条素色领带,不知道为什么到这练功楼来,还穿着这一身的正装,他国字方脸,下颔留有微须,脸色阴沉,让人不自禁地感到一股压力。
标子似乎和他很是熟络,一点也不拘束,说完话之后,便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中年人,那人还是没有半点表情,似乎天生便是如此,淡淡地道:“听说你标子哥这儿来了位贵客,‘龙虎六杰’一齐全去陪酒,高某就是想来见识见识,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物,让龙虎堂的标子哥如此看重。”
说完一双眼睛净在天水身上打量,看得天水浑身不自在。
标子笑道:“看你二爷,说的哪里话,来来来,我介绍一下,他叫赵天水,咱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生死兄弟,我一直叫他水哥,他来到长海,我这做兄弟的怎么也要尽到地主之谊吧?水哥,我给介绍一下这位二爷,他可是长海市呼风唤雨的人物啊,神舟公司高晋风高二爷,这名头说出去都能吓倒一片,哈哈。”
天水一听“高晋风”这三个字,心头突地一跳,眼前此人,竟然是自己的大仇人高晋鹏的二弟,那可真是冤家路窄,虽然当此情形之下不能发作,碍于标子的面子怎么也得做做表面文章,但天水心中憎恨,笑容是无论如何挤不出来的。
这边天水神色古怪,那边高晋风听了标子的谀媚之言,却也还是沉着脸不动声色,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盯着天水看了良久,才道:“标子你的大哥?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标子道:“其实那天看到水哥,我也很意外,我可没想到他也会来长海,因此从来没有提起过,但水哥现在既然来了,以后还请二爷多多照顾照顾。”高晋风不接标子的话头,又看着天水道:“你,会功夫?”
这话问得颇为不客气,实在不是第一次见面应该有的态度,但天水心中也是十分厌恶此人,倒没觉得这话有多么刺耳,冷冷地道:“雕虫小技,略懂皮毛。”
高晋风眼角扫了一下周围,道:“略懂皮毛,他们就如此大声叫喊,我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难道只是虚张声势?”言下似乎有些不相信天水的话。
标子听了这话,说道:“二爷,你还别不信,虽然你是柔道红白带八段的高手,但想放倒我水哥,嘿嘿,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天水可不懂什么柔道红白带几段几段的,却不知道这柔道共分十段,当今世上,能练到九段的人寥寥无几,这高晋风世家之子,竟然练到了八段,实在是一件奇事。
高晋风听了标子的话,若有所思,但他旁边两人脸上却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似乎标子这样说,只是在为自己的兄长抬高身价而已。
天水一直在想高晋风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总想不起来,此时越发憎恶此人不屑的眼神,一股倔强之气冲了上来,淡淡地道:“高二哥既然柔道之术如此了得,何不下场指点一二?”
此言一出,标子以下,包括周玉虎等五人,龙虎堂的几个兄弟,都是喜形于色,似乎在等待着看一场好戏。
高晋风眼神始终没离开过天水,心想你这小子还真是有种,敢先行挑战,转头向标子道:“换衣服。”标子朝手下一人努了努嘴,那人自将高晋风带去换装。
待高晋风进了换衣间,标子凑过来对天水小声道:“水哥,此人心机甚深,跟他哥哥完全是两种人,我挺不喜欢他的,但功夫实在是了得,跟我不相上下,等会儿你可得小心了。”天水点了点头,心想我赵天水是绝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的。
高晋风转眼之间便换好了劲服,他本就身材高大,这一换装,更显得矫健异常,天水练的功夫,自成一家,讲究的是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很强的灵活机动性,最看重练习之人的悟性和临场发挥,不似世间现存的任何一派武功。
太极柔道跆拳道等等,都有自己固定的招式和招牌动作杀手绝招,相比之下,倒似金庸先生笔下的“独孤九剑”,以无招胜有招。
两人站到场地中间,周围众人围了一个大圈,都屏住呼吸,静待两人比试。两人互一抱拳,各自摆好姿势,眼见一触即发。
对视良久,高晋风首先按捺不住,低喝一声,跨前两步,迅若疾风,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高晋风已到了天水的面前,只见他右手成掌,高举起来,顺势劈下,耳聪目慧的似乎真的听到了呼呼风声,可见其中力道之大。
但天水是何等样人,怎能让他一击即中,左手抬起,以小臂对小臂,挡住了对方的这蓄力下劈,高晋风却不等右手下劈用老,左手早出,握手成拳,顶向天水左侧胸口,也是快若奔马,天水右手也不闲着,自上而下成掌切去,如果高晋风这一拳用老,不等击中天水的胸口,自己的左手小臂便会先挨上天水这从上而下的一劈。
双方反应都是极快,天水这一劈,显然也没有劈到,高晋风的右掌,早已经变招,在天水左边至上而下划了一道美妙的弧线,转而斩向天水的左侧腰部。
天水还是后发先至,左手下垂,早在高晋风斩来的路线之上等着了,高晋风眼见掌攻无效,右脚闪电般地一个侧踢,眼见天水的左髋骨便要着上一脚。
天水刚才左手已经垂下,这时腰间一弯,左手已紧握成拳,由内而外朝对方这一脚挡去,高晋风自持以脚对臂,自己绝不会吃亏,因此没有收脚,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天水拿捏不住,朝右边跨了一小步,可见高晋风这一脚的力道,真的是相当之大。
但让天水吃惊的是,并不是这一脚的力量,在这电光石火的臂腿相对的一瞬间,天水忽然想起了在哪里见过眼前此人,不由得胸中怒火中烧,如果没有猜错的话,眼前的高晋风,和那天晚上在医院欲置自己于死地的黑衣人,是同一个人,此人出腿的套路,力道,和那天晚上的一模一样。
练过功夫的人都知道,如果遇到一个高手和自己交手,那么他的一招一式,以后都会常记心底,经久不忘,何况那天晚上天水生死系于一线,对那几招可说是印象深刻,此刻高晋风使将出来,天水再无怀疑,高晋风,就是想要杀死自己之人。
天水的思想,只是在一刹那之间转过,当此关头,怎能容他有半点疏忽,高晋风的功夫,实不在自己之下,若是一个不留神,竟还要输在这人手里,须知心浮气躁,乃是习武之人的大忌。
因此天水强按心中怒火,很快调整自己心神,凝神接他下一轮的攻势,天水的套路,习惯于先守后攻,等到摸清敌人的路线,那才能一击制敌。
高晋风的心中,可没有转那么多的弯弯,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将这乡下来的穷小子击倒,虽然来的时候另有想法,但此时却容不下半点其他念头。
他一腿将天水踢退,得势不饶人,紧随而上,身子转了半圈,一个后旋腿直踹到天水胸口的位置,这一招,却是下的杀手了,如果踢实了,一般人都会受伤吐血。
标子知道这一招的厉害,虽然对天水的功夫相当有信心,但还是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其他人看到如此凶险,嘴里却都忘了叫喊。
但天水是何等样人,怎能让他踹到,收回双手,护在胸前,高晋风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天水的两臂之间,虽未伤到胸口,但这一脚力道奇大,天水又向后退了一步,以消来力。
这样一来,天水左跨一步,后退一步,几招下来,可说是吃了一点点小亏,但天水一直处于防守状态,这样的结果,是不能定输赢的。
就在此三招两式,天水已基本摸清了对方柔道之术的关键,虽然力道雄浑,招式巧妙,但这个高晋风似乎是半路出家,招招中显得后劲不足,还有些不及天水自小练就的底盘功夫。
天水刚才横跨后退,却不是被他的力道击退的,而是自己用以消力才如此做的,在外人看来,天水是略处下风,其实两人一点上下都还没有分出来。
高晋风刚才那一招“窝心脚”,却已经将天水的怒火再次勾了起来,心想若不出真招,你还当我真的好欺负,既然粗粗摸清了你的套路,那我便不用再以防守为主,当下蹂身而上,由被动变为主动,招招见效。
转眼间两人拳来脚往,又切磋了几十个回合,场局势虽然还扑朔迷离,但标子却已经看出,高晋风拳法腿功已略显散乱,天水却是越打越精神,拳拳有力,脚脚生风。
越打到后来,天水从小苦练的后劲就越派上了用场,高晋风毕竟比天水大着二十多岁,这持久战,是无论如何比不过天水的。
标子眼见高晋风额头汗如雨下,知道再打下去,不免出丑当场,自己以后靠他家势力的时候还多着,因此还得给这人留一些面子,不由得叫道:“停手!”
天水不知所为何事,但一听此言,立即罢手,退了开去,气定神闲。那边高晋风可就没天水这么从容潇洒了,站在旁边呼呼喘气,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之上,再一滴滴地掉到地板之上,滴哒有声,他两个手下走上来欲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标子在旁边叫道:“好了,大家不打不相识,你二人的功夫,不相上下,就当打个平手如何?”
说完朝天水眨了眨眼睛,天水见高晋风呼呼喘气的模样,心中怒气稍消,见标子如此说,知道是要给高晋风留些颜面,其实场中情形,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当下笑了笑,却不说话。
高晋风终于缓过劲来,抬着脸阴郁地看了天水几秒,说道:“再打下去,我肯定是输,你的功夫,确实在我之上。”天水一楞,倒没想到此人会如此爽快认输,真是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了。
标子也奇怪地看着高晋风,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是无论如何想不到他会说这几句话的,此人心高气傲,宁死不愿输人,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说出这种话,标子觉得有些不习惯。
高晋风定了定神,现在已经心平气和了,只见他慢慢走到天水身边,天水功夫了得,也不怕他暗算,但却不摸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高晋风走近天水,将嘴靠近天水的耳边,低声说道:“虽然你功夫了得,但有些事,不是你能管的,到此为止吧,否则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几句话说得极轻,只有天水能听得到,天水心头不由得一震,心道:“难道他已经知道我来长海干什么来了?不会啊,除了标子,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啊,难道是标子?不,标子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那为什么……”
天水一时想不通高晋风此话何意,想要开口问他,却见他已经在换衣间的门口了,一时间不由得万念交集,不知心中所想。
高晋风换好衣服后就直接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但离去的背影,却带了些许凄凉,全然不似来时的飞扬跋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