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蓉就要下车。
奶妈一伸手:“老爷夫人下去打个招呼便是了,哪有大小姐大刺刺去和人家打招呼的!”
“再说,女眷尊贵得很,尤其是未出阁的,就是别人丢个眼神,那也是要遭骂的,你看看这群人,鼻涕眼屎都没洗干净,身上土疙瘩碎叶子什么都有,夫人一下车,那小眼神就没也离开过,到时大小姐若下了车,必定品头论足,只怕大小姐也不喜欢!”
倒是很在理。
苏芷蓉点点头。
奶妈就眨着小眼睛:“奶妈我可是见多识广,听我的错不了!”
苏芷蓉呸了一声,眼睛却透过车帘缝儿往外瞧。
“大小姐,夫人说这里不用下车!”吉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脸挂在车帘上。
奶妈又嗳哟哟了几声:“吓死我了,你怎么走路没个声响!”
苏芷蓉就奇怪地看过来。
吉儿身子在外面,两手将车帘捂得密丝无缝。
车子突然动了,吉儿哎哟了一声,咕咚咚掉下去。
外面就有声音传来:“没看我在说话呀,没眼力见的东西!”
苏芷蓉就朝外面看去。
吉儿呸地吐了口灰土涎儿,脸、鼻子、嘴巴全是灰白灰白的,头发簪子整个歪在一边。
站在梨树下的男女就哄地笑了。
太夸张了,弯腰,捧腹,蹬地,拍打对方,抱着梨树。
车子徐徐驶进大门。
苏夫人早上了车,苏老爷牵着那老头的手往前头走着。
老头一步高一步矮,老爷一步正一步歪。
“我爹叫他叔,我是不是要叫他叔爷爷!”
苏芷蓉喃喃自语。
“叔爷爷个屁,你叫苏老叔就行了!”奶妈一脸严肃,不像说笑。
呃,有些乱。
苏芷蓉觉得她太占便宜了。
“他是这庄里的老管家!”奶妈一噜嘴:“喏,他儿子就跟在后面!”
跟在老爹后面的不就是管家么!
也就是说,那老头是管家,他儿子也是管家。
原来,管家也有世袭!
“虽然苏老叔管家,但辈份却比苏老爷老,又服侍过苏老老爷,苏老老爷的爹!”
奶妈俨然是个称职的导游。
“所以,苏老爷再怎么尊贵,还是得叫他一声叔!”
所以,做主人也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还得学会做人。
这有点颠覆苏芷蓉的世界观。
小时候,她就特别羡慕人家有父母,想被人哄被人捧的感觉。
长大了,她就特别羡慕人家有钱,想买啥就买啥,想怎样就怎样。
没想到,穿越竟全部解决了这两个梦想,有父母,有财富。
但有钱、有父母好像也有烦恼也!
车子从大门进来,经过一条林**。
奇怪的是,别的树不是黄就是落叶,里面这些树却郁郁葱葱,十分青翠。
树干又宽,每棵树大约都在百年以上。
光这些,就让苏芷蓉心里产生自豪感。
苏家的祖先蛮勤快的。
“哎,我那时来,这些香樟可没这么大!”奶妈感叹完就拍拍肚子。
的确,她的光阴就浪费在肚子里。
吃吃吃,十几年的肉可不简单。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一座豪宅就出现在眼前。
朱漆的两扇大门半开着,迎面一个照壁画着寿仙献桃,桃子粉红带刺,很逼真,一棵大樟树从照壁后面伸出头来,把宅子半个都遮住了。
车子停在门前,苏芷蓉就下了车。
应该是哪位老人家装修的,苏芷蓉看到寿仙就皱了皱眉头。
“这原是老太爷住的!”奶妈对苏芷蓉的心思了如指掌。
“啊呀呀!”苏老叔张开没牙的嘴,朝苏芷蓉呵呵笑道:“是大小姐么,都长这么大了!”
苏芷蓉看着他那没牙的嘴走了神。
苏老叔把拐杖往跟在后面的儿子手里一丢,就要朝苏芷蓉行礼。
苏芷蓉像见着鬼似的往后一跳。
苏老叔就怔在那里,一张鸡皮似的脸啥都看不出,但能感觉出尴尬。
“芷蓉,不得无礼!”苏夫人板起一张脸:“这是苏老叔!”
“苏老叔好!”苏芷蓉满脸是笑:“我,我一到家就特别激动,跳一跳,跳一跳!”。
苏芷蓉又跳了两下。
毕竟,刚才那动作给人造成了伤害。
“你就跳吧!”苏夫人瞪了苏芷蓉一眼,朝里走去。
苏老叔就说:“不打紧,不打紧,年轻人,锻炼锻炼是好的!”
苏芷蓉一溜烟就跑了进去。
苏老叔在后面就乐呵呵地说:“倒像个猴儿呢!”
“可不!”苏夫人感叹:“都要成亲的人了,还这样疯疯颠颠,哎!”
苏老叔就说:“夫人倒不要担心,哪家小孩儿不是这样,就算明天成亲了,今天还爬树呢!”
苏夫人摇了摇头。
苏老叔又说:“顾家公子如今可不得了!”
苏芷蓉听说,就悄悄放慢了脚步,留心细听。
“他如今已是咱县的县尉了!”
苏老爷就在一旁冷着脸道:“倒没听人说过!”
苏芷蓉就有些诧异。
“你呀你!”苏老叔就摆起老辈的牌子:“不是我说你,小孩儿的亲事都不放在心上!”
苏老爷就尴尬地笑笑,搔了搔后脖。
苏老叔看过去的目光就慈爱不已,张开一望无牙的嘴:“瞧瞧你,娶了媳妇生了娃,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咋好说你闺女!”
苏夫人就在一旁乐。
苏芷蓉正站在她的侧面,两人一对眼,苏夫人瞬间严肃了。
这是一栋四合院式的院落,两旁是厢房,中间是正厅。
上了台阶,苏老叔就说:“房子早已收拾好了,不知道老爷夫人满不满意!”
苏夫人见门环光亮如新,门面又新漆过一回,两旁的窗口亮净,就点点头:“苏老叔做事原是不错的!”
苏老叔就又笑起来:“另两处院子也还算好,只是门脸不若这小院干净,老爷夫人且先在这儿住下,大小姐也委屈住一住!”
庄里的一个庄客就上前打开门,里面瓜果桌椅,陈设都很周全。
苏芷蓉抬腿就往里走。
苏老叔说:“后跨院也收拾得利索了,还有书咧!”
苏芷蓉听到书,寒毛都竖起来了。
在京城,这东西可毒害死自已了。
苏老爷就一个劲地夸赞:“苏老叔想得太周全了!”
苏芷蓉就腹诽了一番。
苏老叔那慈爱的眼神又甩出来了:“咱们苏家庄只得大小姐一个人,今后,这些都是她的,我还不得好好巴结巴结她呀!”说着又呵呵地笑了。
“老爷夫人,你们刚才说的大小姐的亲事我记下了,等会就去通知顾家,让他们来商议一下!”
这是正事,苏夫人却板着脸不作声。
苏老爷就用眼神看着夫人。
苏芷蓉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奶妈一把把她扯出去了。
“夫人又要发作了,大小姐你怎么不记性!”奶妈好心地聒噪。
“呃,我想和他们说说,我不想成亲!”苏芷蓉用一张认真脸看着奶妈。
“要死!”奶妈急得一跺脚,回头瞧了瞧,把她往后跨院拉去。
“这时节说去,只怕皮都没有!”
苏芷蓉就听到前头传来老爹的哭叫。
话说父女连心,但是,这种情形下还是免了吧!
后屋的门倒是开着,当庭一个小石桌儿,四四方方的,四面放了几个石墩,一株大大的四季桂刚好把石桌盖了,想是老管家为了迎接他们,花了心思,这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楚儿提了包袱,珍珠哇噻地大叫。
奶妈白了她一眼:“叫什么叫,咱们只配住厢房,这里是大小姐住的!”
“我一个人么?”苏芷蓉看了看那偌大一间房间,顿时想起以前住过的老祖宗来。
仿佛,他们还在。
“不用,咱们一起,还像客栈似的,多好!”
看得出,苏芷蓉的态度很诚恳,还带着点求。
奶妈却很淡定:“大小姐倒不用担心,楚儿在这儿陪着大小姐,睡在旁边的卧榻上,珍珠和我都住厢房里去!”
嗯,有一个人陪着就好!
被褥桌椅都很洁净,还有个大大的梨花书架,摆满淡黄的书。
苏芷蓉很是——不喜欢。
“丢出去!”
这是她进屋的第一句话。
“哇噻!这么多书,真好!”
这是第二句话。
因为,苏夫人过来了。
此时,她正摩挲着石桌,眼里涌动着感情。
“哎呀,一晃就十多年,老伙计,想当年我时常在你上面做针线呀!”
从没看到老娘如此柔情的表现。
苏芷蓉惊呆了。
苏老爷捂着脸,一瘸一拐地过来:“女儿呀,怎么样,住得习不习惯,屋里的陈设喜不喜欢,瓜果要什么,桔子还是柿子,饿不饿,要不要休息一下?”
喂喂喂,苏芷蓉一脸的迷糊,到底该回答哪一个。
“走这么远了,能不饿吗!”苏夫人白了苏老爷一眼,刚才那沉醉的样子瞬间不见。
“前头苏老叔差人来请,说杀鸡宰羊的弄了一大桌,还有些庄客要见呢!”
苏芷蓉头摇得像泼浪鼓:“不去,不去,这么多人看着吃饭,多不好意思!”
她想说,她的吃相不雅观。
在京城的第一顿饭,面前三个菜碗都像舔了似的干净,洗都不用洗了,当然,后来,每一餐都是这样。
“美得你!”苏夫人白了她一眼:“是见你爹,你只吃你的饭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