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怀军刚打开房门,一只毛拖鞋就转着圈照着他的脑袋飞了过来,他头轻轻一偏,敏捷地避开了,和飞云生活了那么多年,这点斗争经验还是有的,刚才回家路上,他把整件事从头到尾穿起来细细想了一遍,觉得事情可能并不像他刚开始想的那么严重。
房间里传来飞云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胡怀军不为所动,他打开音响,随便塞了个音乐光碟,调大声音,然后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这么些年了,两个人每次吵架都用这招,音乐能最大限度地掩盖争吵声,所以虽然两个人早已经形同陌路,但左邻右舍还真没什么关于两人婚姻的不良传闻。但这次飞云动静这么大,想要不为人知基本是不可能的了,胡怀军知道对于一个领导干部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他也知道飞云扔完拖鞋现在正躺在床上等着自己去哄,但他更了解飞云的性格,这女人你越示弱她越蹬鼻子上脸,你越冷静她越怕。
果不其然,飞云嚎了一阵,见胡怀军不为所动,便光着脚冲到客厅里,胡怀军见她穿着件墨绿色的睡袍,圆滚滚的身体看上去像个大西瓜,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大饼脸上一双水当当的泡肿眼,不不,他刚认识飞云的时候就说过她是大饼脸,经过这么多年,大饼就像沾了水,变成了个圆圆的大脸盆。
胡怀军想到一个笑话,说是有个农村妇女在填写履历表的时候,把政治面貌写成:鞋拔子脸,如果这样的话,飞云的政治面貌岂不是要填成:铜盆脸,他想到这里不禁一阵好笑,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笑,笑,你笑个屁。”飞云见胡怀军居然笑得出来,觉得莫名其妙,又想到自己毕竟伤了人,到底有些心虚,虽然还是怒气冲冲,但已经被胡怀军笑得没了底气。
“我笑你啊,一大把年纪还在吃飞醋,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河东狮吼的样子好不好笑?”胡怀军气定神闲。飞云的状况和他预料的一样,典型的色厉内荏,一戳就破。
“你才要好好照照镜子呢,你对女人的胃口还真是酸冷不忌,以前有几个倒是好歹还看得过去,现在你居然跟饭店老板娘搞在一起了,她那个样子就像个金毛狮王,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她到底哪里好看?”虽然心虚,但气势一点也没有收敛。
“我说飞云,你今年贵庚啊?”胡怀军也不看飞云,悠闲地向空中吐了个烟圈,这才不急不缓地接着说:“我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个猪脑子啊?人家说什么你就信,那要是那天人家跟你说你老公是普京,你信不信?”
“你少跟我东拉西扯,我装聋作哑不代表我真不知道,我跟你说胡怀军,今天这事你别想再糊弄我,必须得给我说清楚。”飞云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胡怀军,气势汹汹。
“什么事?你误会别人,砸破别人脑袋的事。”胡怀军声音陡然犀利起来,他掐灭烟头,呼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你不分青红皂白,听风就是雨,我倒要看看今天这事你怎么收拾。”
“你凶个屁?人家都已经直接叫市长夫人了,还指名道姓地说是你胡怀军的夫人,你还不承认哪?你不承认也没关系,你倒是给我说说,如果今天这女人你不认识,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不是还没跟你说的嘛?”飞云毫不示弱。
“我怎么知道的?你还好意思问,人家都把电话打到我手机上了,你还问我怎么知道的?你把人家打得住进医院,人家的老公不生气啊?你惹了那么大的事,让我给你擦屁股,还好意思问我我怎么知道的?”胡怀军理直气壮气吞山河,他知道和飞云吵架永远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人家老公是我一个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才没跟你计较,要不然今天这事,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发小?呸,你骗谁啊,你那几个发小,我谁没见过,啥时候冒出这样一个狐狸精老板娘?还有,去年华阳地产的刘老板送给我的手表,为啥戴在那什么,什么孟丽娟的手上?”飞云气急败坏地回敬胡怀军。
“手表,什么手表?”胡怀军这反应还真不是装的,家里总是堆满了各种高档礼品,他逢年过节总是习惯随手挑几样送给孟丽娟,又方便又实惠,总比去外边花钱买好吧,至于送的是什么倒是没有特别在意,所以现在飞云一下子提起来,他还真是一时没有想起来。
“装,你继续装。”飞云一看胡怀军的懵样,觉得是戳到了他的疼处:“还什么表呢,好,我告诉你,就是哪块劳力士的限量版金表,前几天我还问你见过没有,你说没有,原来是送给老相好了。”
飞云这么一提醒,胡怀军倒是想起来了,那只手表是半年前孟丽娟生日的时候他送的,那只表一直放在衣柜里,胡怀军见过几次,以为飞云不要了,便顺手给孟丽娟当了生日礼物,没想到今天惹了那么大一场祸,他灵机一动,恍然大悟地说:“你说的哪块金表,是不是装在衣柜里那个盒子里的?”
“就是那个,哼,你现在没话说了吧?好啊,胡怀军,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明白了,为啥我的表就戴到哪狐狸精的手上去了?你别想着再糊弄我,那表是限量版,都是有编号的,不怕你不认账。”飞云觉得逮住了胡怀军的七寸,得意洋洋地抱着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好好,我今天就把话给你讲得明明白白,你给我一句句听好喽。”胡怀军一点都不示弱,他站在飞云面前,手指着飞云,义正言辞地说:“那只表确实是我送给她的,不过我不是送给她,是送给她老公。”胡怀军停了停,在心里大致圆了个圈:“半年前她生日,她老公请几个哥们儿吃饭,我没时间买礼物,又不想麻烦你,想起来柜子里有块表,就顺手给她老公了。”
胡怀军混迹官场,迎来送往是免不了的,飞云也知道胡怀军会不时从家里拿些人家送的东西转送出去,飞云听胡怀军这么说,一时间倒也无法反驳。
“我说飞云啊,我们结婚也二十几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说你这次捅这么大的篓子,我看你怎么收场。”胡怀军看出飞云的心虚,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便又进了一步。
“胡怀军,你以为你这么一说我就会信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倒是说说,她老公是谁啊,你那几个发小,我谁没见过,你以为你信口开河随便编个故事,就能骗过我。”飞云也不是吃素的,她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抱着手坐在沙发上,冷冷地看着胡怀军说。
“你不说这个还好,你一提我就来气。”听到飞云说起这个胡怀军是真来气,和飞云结婚这么些年,她一直看不上自己老家的亲戚,过年跟自己回老家的次数也屈指可数,老家偶尔来个人串个门看个病啥的,她都不理不顾,就连前几年老母亲过世,她也只是跟自己回了趟老家,象征性地给老人家磕了个头,胡怀军想到这个就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可恶至极:“你自己说说看,你对我爸妈尽过孝没有,我老家的亲戚你认识几个,人家来串个门看个病你搭理过人家没有?你现在问我她老公是谁,我就是告诉你,你认识吗?”
胡怀军说起这个,飞云难免有些理亏,胡怀军也不是第一次为这个和她生气,可是她觉得这也不能全怪自己,他老家那些人,本来就是又土又穷,每次来上海,不是看病就是求办事,不但每次都要陪着跑医院出钱买单,还动不动要你安排工作,自己家又不是慈善机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什么事都能心安理得地找上门来,你胡怀军要面子要光宗耀祖,我飞云可没有那么多美国时间奉陪,所以飞云对胡怀军这些乡亲父老,一直都是采取三不政策:“不管,不理,不认识”,谁来了都一样,所以这些年胡怀军老家来的人,飞云一个也不认识。
“胡怀军,你不要什么都往这上面扯,现在说的是你和那个饭店老板的问题,人家都说了看见你和她在一起,你要是没私下和她在一起,人家会误会她是副市长夫人吗?”对胡怀军的说辞,飞云半信半疑,总觉得胡怀军说的不是实话,但见他笃定沉稳的样子,又实在有些心虚:“你不要以为我家老爷子退居二线你就可以胡作非为,我告诉你胡怀军,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是你做得太过分,我就去纪委举报你,你这些年有过的情妇,帮人家办的事收的钱我都一笔笔记着呢。”
“你要举报我,好啊,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反正这副市长我也当够了,反正我和你们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些年你要我打的条子办的事收的钱我也一笔笔记着呢,到时候咱们夫妻一起坐牢,多好啊,模范夫妻夫唱妇随,还能有个照应。”胡怀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知道就算借飞云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那么做,她从一出生起就活在权力的光圈里,离开这个光圈她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她能做些什么,甚至完全不懂得怎么生存下去。
就拿飞云的工作来说,她从大学毕业就基本处于一种吃空饷的状态,上班是例外,不上班是常态,但该吃不该吃的饭,该有不该有的考察,该拿不该拿的钱一样也不少,反正单位也没谁敢跟她认真,基本上她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两个身份:小的时候是她位高权重的老子的女儿,结婚以后是她年轻有为的老公的妻子,这一点飞云自己比谁都清楚。
“那女的,现在怎么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飞云问,听到她把“狐狸精”改成“那女的”,胡怀军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自己彻底打赢了这场战役,当然他也清醒地知道,赢了这场战役的不是他胡怀军本人,而是他手里的权力,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啊,胡怀军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权力无往不利的力量。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样,人家被你砸得头破血流,缝了十针,十针啊,我的副市长夫人。”胡怀军伸出两只手在飞云面前比划着:“多亏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又当下就付了两万块钱,人家才没说什么,不然人家早就打上门来了,你说说你这到底干的是什么事?”胡怀军特意多说了几针。
“两万?这可不少,我也是一时冲动没忍住,这两万块钱,得买多少补品啊,她吃得下吗?”飞云啧啧地咂着嘴,心疼着两万块钱。
“钱钱钱钱钱,你他妈就知道钱,你怎么不想想,你这么一闹,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有多少人背后打冷枪呢?我看我这副市长也快被你给折腾到头了,我说你能不能少长点肉,多长点心啊?”胡怀军看着眼前这个又笨又贪又丑的西瓜女人,强忍着才没有上去给她一脚。
“哎哎哎,我说胡怀军,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我朋友投标的事,你倒是跟人家打过招呼了没有啊?”飞云忽然开口问胡怀军。前两天她有个搞建筑的朋友听说了市医院招标建内科大楼的事,专门找过她,想通过她请胡副市长做做工作,她跟胡怀军说过两次,但胡怀军一直没当回事。
在飞云看来,两万元固然不少,但也是可以补救的,只要胡怀军给医院领导打打招呼促成这件事,她飞云不就又有进账了嘛,这就叫牛毛出在牛身上。
胡怀军捏紧了拳头,气结地看着沙发上这个若有所思的女人,感觉心里有一团火越烧越旺,他真想冲上去掐死这个女人,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用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声音对她说:“你叫他明晚到家里找我。”
说完这句话,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