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言乐最近心中颇为憋闷,去年在刘府的聘试中侥幸成功,他本以为和刘秋瑶能形影不离,但春三月他来到刘府之后,却很快发现事情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如意,书僮就是书僮,确是不该奢望太多的,不过即使每天只是替对方提箧侍读,符言乐已觉很满足了。
天色微亮,符言乐早早地洗漱完毕,此刻他身上穿的是刘府专门为府上下人定做的浅蓝色单衫,他用一方小童巾束了头发,整个人顿时看上去多了一份灵气。回身关上自己居室的木门,符言乐一路小跑着离了刘府下人聚居的小院落,沿着青石铺成的竹间小道左拐,前方是刘府的膳房,此刻有几个年轻的妇女正忙碌着准备早膳,他径直走入膳房,几案上的数个木盘已盛好了各种精致的糕点和汤羹。
符言乐站在案前,细细打量起这些吃食,旁边一个个头稍矮的妇人见状笑着说:“小乐又来偷师了,不过可惜你是个男孩,不然我一定收你做徒弟,将我做菜的手艺传给你。”符言乐笑着回应说:“我是很想学做菜呢,但可惜每日里也没有时间来学,不过杜姨您的手艺真好呢。”
初入府不久,膳房里的几个女仆便发现这个新来的小书僮喜欢盯着菜肴发愣,她们原本猜想这小孩该是没见过世面,馋嘴了,之后却慢慢发觉他对美食的诱惑视若未睹,好奇之下她们问符言乐为何如此,符言乐只是嗫嚅着不答话,久而久之,她们已习惯了对方这种奇怪的行为。
这个妇人名叫杜芹,是刘府膳房的主厨,她见符言乐长得清秀文弱,性格又乖巧讨喜,故平素在饮食上对符言乐多有照顾,这时听得这个小孩夸赞自己的手艺,她两颊高兴地溢出绯红颜色,笑着说:“你这傻小子现在就知道巴结人,长大以后一定是个桃花命。”
符言乐问什么是桃花命,另一个女仆大笑着回应:“就是说你长大了会勾引许多女孩子。”符言乐闻言,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怒气来,不过他自己也弄不清这股怒气究竟是为何而发,他红着脸杵在原地,心下对自己说,我以后一定不是桃花命。
杜芹与另外两个女仆端了木盘向前院客厅的耳房而去,临行之前她嘱咐符言乐早点去吃已给府中下人备好的早饭。
刘秋瑶与父母在说笑声中用过早膳,在沈玉徵的叮咛声中不耐烦地跑出客厅,抬眼便看见那个小书僮背了书箧在晨风中静静站立着,刘秋瑶跑上前去招呼说:“小乐子,我们走吧。”
刘秋瑶是在镇上的万象书馆受业,从刘府到那里大约得一柱香的时光。因金酉的改革新政,做生意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此时良水镇的大街上已遍布着众多小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刘秋瑶童心一起,辗转在一些小摊前寻找有趣的玩意,符言乐只得背了竹箧紧紧跟随,前方的刘秋瑶忽驻足在一个小摊前,蹲下身子拿起一物细细翻看,符言乐赶上前去,却见她手中正把玩着一把形制奇特的木剑。
这支约一尺来长的木剑通体呈浅浅的红褐色,剑身上遍布鱼鳞状的格纹,在剑柄下方镌刻着三个古篆。那摊主怂恿着说:“这把飞仙剑是仿照仙人的宝剑形状制成的,我看小姑娘你浑身上下灵气逼人,神气横溢,这把剑配您正是再合适不过了,只需八文钱即可。”
“你见过神仙么?”刘秋瑶笑着说,那摊主只得嘿嘿一笑,“我自是没见过的,不过想来神仙也就小姐您这样的风姿了!”刘秋瑶对身边皱眉不已的符言乐吩咐说:“小乐,付钱。”
符言乐只得从怀中摸出一个蓝色的小锦袋来付了钱。原来刘秋瑶身上不喜带钱,就将每日的零用钱寄在符言乐身上,像今日这般景象,符言乐已是习惯了。不过他对刘秋瑶买东西的兴趣颇为惶恐,别的女孩都是买一些珠钗簪花之类的小饰物,她可倒好,每次看上的却尽是木剑,讲荒诞异闻的杂书,以及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小姐,你可不能再买这些个东西了,我屋子里都快藏不住了,况且你又不要去做将军侠客,买这些干什么啊?”,符言乐追上刘秋瑶抱怨说,刘秋瑶不敢将这些在父母跟前显示,所以每次都让符言乐藏在他的屋子里,她想玩了再让后者拿给她。不知为什么,符言乐对刘秋瑶的此类行为颇觉恓惶,似乎是眼见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飞出视线而无能无力的失落。
“嘿嘿,你知道什么,我将来是要做一个翱翔在九天之上的女仙,这方天地虽大,却是羁不住我的,既然如此,我就有必要为此早作准备了。”刘秋瑶仰着螓首说出一番在符言乐耳中无疑惊雷般的话,符言乐甩甩脑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小姐你这是听谁讲的,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鬼怪的,都是说书的人乱编的,你可不能信呐!”
刘秋瑶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盯着符言乐,面色神秘地淡淡一笑,“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固然是无法知晓天外有天的。”
果然,我与她还是不同世界的人。符言乐低下头,此刻的他竟不敢与刘秋瑶对视,心中潜藏的语言仿佛也变得苍白无力。
符言乐和另外三个书僮安静地坐在学馆后面的小竹凳上,双手托了下巴看着王夫子坐在居上的太师椅上口沫横飞地讲着经史诗语,夫子讲到得意处就不断用手捋着他下颌处的一撮山羊胡,看得几个小书僮不停偷笑。
有时王夫子叫四个小弟子解释文意,交流宗旨,刘秋瑶的回答总是让这位老夫子夸赞不已,每当这个时候,符言乐总是不自觉地绽开笑脸,仿佛自己脸上也贴了金一般,为此其他几个书僮私下里总是和符言乐较劲。
“鹪鹩奋翼,盘桓百寻,鸿鹄高飞,一绝千里。其为人也,当志向高远,不可像小雀儿一样一生局限于小树林当中”,王夫子方才讲到了古史当中一位出名的人物,感叹说道,符言乐听了,心神又变得恍惚起来,他不禁深思自己到底有什么志向,却是理不出个头绪来,他倒觉每天能这样就不错了。
……
夜深人静,刘府仆属聚居的小院,空明的月光下澈,给这个静谧的院落披上了一层纱幕般的色彩。
符言乐手中捧了一本白色丝线订装的书,蓝色的书皮上写着几个大字“三秘舆乘经”。
却是刘秋瑶在地摊上买来的一本讲逸事秘闻的杂书,两日前刘秋瑶发愤数个时辰,已尽览其书,完了对此书意犹未尽,言语之间颇多溢美。对于刘秋瑶所喜欢的东西,符言乐是决计没有放过的打算的,他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拿出刘秋瑶寄存于此处的玩物书籍,细细探索究竟,想藉此挖掘出使自己得以心安的线索来。
“极北之地有溟海,彝象居焉,其兽双首四足,首类犬,嗥不止,声似泣,如有所忧焉”,符言乐看着这诡秘的文字,脑中幻想出一幅幅画面来。
屋子里一片昏暗,却不影响符言乐随心所欲地浏览书中文字,他看了一会,叹口气下床,打开床尾的一个小木柜,苦笑着审视一下里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仔细地将书存放其中。
打开书箧,取了笔砚和宣纸,符言乐坐在自己的小木几旁,提笔愣愣盯着铺展开来的一片素色,浅浅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他放下笔,从容行到木窗前,拿了支木掂起小窗,霎时一束银灿灿的月光斜着照射进来,落在木桌上宣纸一旁,他咧嘴一笑,回返提笔蘸墨,郑重地写道“太素判阴阳,昊灵生神女,顽石不思量,岁岁苦张望”。
他小心翼翼将笔置离一旁,心中**做了刘府的书僮,每日里耳濡目染之下,尚算是让胸中的几滴墨水摩模了自己的心思。他侧首看着桌上月光泻下的一片晶莹,咬咬下唇,双手颤抖中将宣纸移到月光下,稚嫩的黑色轨迹此刻反射出银灰色的光芒,朴素中添了一分雅致。
关上窗户,轻轻将宣纸折了几折,符言乐环视小屋一周,之后掀起床头枕木下的褥子,将这方纸片放在其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