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军从屋顶跳下后,慌不择路地跑着,等他发现自己跑反了方向,身处山窝之中时,大地山川已经穿上了夜的铁衣。一弯淡月挂在山巅,厚实的云絮让月辉染上了几抹灰黑,白日挺拔多姿的树林在这样的月色中竟有了前所未有的阴森。他蹲在一蓬浓密的灌木丛中,屏住气息谛听外头的动静。还好,除了风声林涛,就是蛙鼓虫鸣了。虎军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刚刚松弛下来,便被左脚板的剧痛刺激得痉挛成一团。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跑丢了一只鞋,脚板被什么东西扎破了,鲜血浸透了棉袜。虎军用手轻轻按了下伤口,立即痛得呻吟起来!
伤口好大,会不会流血流死?
虎军恐惧地四处张望着,心想不管再危险,自己还得往有汽车的那个方向跑。在这山窝子里,就算不被绑匪害死,也会失血而死!这么一想,虎军立马撑着膝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公路方向走去。月色溶溶,山风习习,那栋关押过他的房屋怪兽般在寂静的山间蹲着。虎军从屋旁走过时,看见几束闪烁的手电光,心倏地缩成一个铁砣,坠得他身子往下一弯。
妈的,你吃屎啊?怎么让他跑了!
板凳的声音愤怒而尖锐,如同怪枭的叫声,一下子打破了夜的沉静。
我哪儿晓得呀?不是你自己亲自给他绑的绳子吗?我,我就是到墟上给小牛买了点药,回来虎军就不见了,我马上就给你打了电话!
一个清脆、温柔的女声说道。
死不要脸的衰货浪货!你这种发廊妹的衰X不过是他的卵套子,还做起千秋美梦来了?想嫁给他?去死吧!你不买药他也死不了,哪个让你死开的!哪个让你死开的!
板凳开骂时,肯定有另外的人捂住了女人的嘴巴,虎军听到一阵呜呜的挣扎声和揍人的声音,接着传来小牛虚弱、低沉的骂声。虎军这才晓得原来那帮人打了小牛后没把他抬走,而是将他丢在这老屋里。那个挨打的女人有可能是上次小牛说过的发廊妹小船,据说小船对他很好,小牛也蛮中意小船,只是不晓得小船怎么会绞到这件事情里头来了!
他妈的,你还帮着这个婊姐骂我啊?不想活了是不是?
在板凳的暴怒声中,虎军悄悄地移动到房屋的拐角处。这时板凳关了手电,但月光下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板凳正在疯狂地踢着地下的小牛。小牛滚动着、呻吟着,旁边的小船被那个大炮捂着口、抓着手,只能拼命地扭动身躯。虎军有心去救小牛,又怕自己再入虎口,他最终还是决定悄悄离开。就在这时,他听见右边一声熟悉的喷嚏,接着就见板凳狼似的闪到房角,拎了个人出来。
南瓜!虎军险些脱口喊出。
你这个坏蛋,赶快把虎军交出来!板凳咬牙切齿地吼道。
南瓜虽然被吓蒙了,却还记得他们潜近这栋房子的初衷。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小满,梦圆,你们快去报警啊,这边有坏蛋!他们绑了虎军!
南瓜的喊声无异于猛烈的棒击,把板凳打晕了。他愣了愣,随即身子一闪,和大炮同时扑向南瓜刚才藏身的地方。趁这档口,虎军朝站在院坪中间发呆的南瓜轻轻地喊着。
南瓜,我是虎军,你快过来呀!
南瓜还在分辨声音的来源,地上的小牛挣扎着爬过去,推了他一把,又冲虎军的方向说:
虎军,你们快跑!
话音刚落,板凳和大炮老鹰抓小鸡似的揪着瘦小的多多走到了小牛身边。
大炮,把多多捆好!
说着板凳踢了踢脚下的那个编织袋,大炮从纺织袋里取出布条、绳索,三下五除二地将多多捆成了一粒粽子,嘴巴也给塞得严严的。多多拼命地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呜呜声。这时和虎军并排屏息靠在墙角的南瓜打起哆嗦来。虎军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南瓜这才停止了战栗。虎军猜小满、梦圆已经到墟上去报信了,苦娃还没现身,正猜想板凳是不是会尽快逃走时,板凳却一把拽起伤痕累累的小牛,让他配合大炮,火速把送信的两个妹仔抓回来。还威胁小牛,说他如果有什么小动作,小船就死定了。小牛看了眼旁边瑟瑟发抖的小船,咬牙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不行就把他们全部搞掉!
板凳此言一出,小牛和大炮全愣住了。
发鬼呆啊?他们都看见我们了,不弄死行吗?
想到梦圆和小满即将惨残毒手,虎军附在南瓜耳边说了声“我们冲出去”,人就铁弹似的射向了背对着他们的板凳。
苦娃,你快领着大人过来抓坏蛋呐!
伴随着虎军这声呼唤的是他的摔倒声和板凳夹杂着惊喜的野蛮笑声。一抬头,他看见板凳按住自己,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哈哈,你这是送上门来剁颈啊!
板凳说着从腰间摸出把亮闪闪的刀子,劈手就向虎军刺去。梦游似的南瓜见状,“呀呀”着抱住了板凳的腰。
大炮,小牛,你们快动手啊!
如梦初醒的大炮返身捡起根木棍,没头没脑地朝虎军打去,虎军躲闪不过,棍子击在胳膊上,痛得他惨呼起来。眼见大炮的棍子又要打下,一直藏在暗处的苦娃举着根木柴冲到大炮身边,边敲他的头边喊:
警察来了,你们逃不了啦!
虎军趁板凳走神的当口,在他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板凳负痛,松开了手,丧心病狂的他倏地从腰间抽出把剔骨尖刀,恶狠狠地插向被苦娃拉起了一半身子的虎军。
小心!
南瓜和苦娃同时扑向板凳。虎军慌乱中摸到半截柴块,两手撑着挡了板凳一刀,这时大炮的棍子疯了似的扫过来,打得南瓜栽倒在地。苦娃的手背被板凳的刀刃带了一下,血流如注。板凳像头饥饿的野兽,被这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狂躁、亢奋。他再次挥刀刺向虎军。说时迟那时快,踉跄着走到他旁边的小牛从腰间抽出把刀,胳膊一扬,六七寸长的刀身“噗”地一声插进板凳的左腰,小牛顺势一拧刀把,板凳短促地“噢”了一句,粗壮的身子猛地跪倒在虎军面前,大张的嘴巴和眼睛使他看上去非常茫然。与此同时,大炮的刀也插进了小牛的左胸,小牛的身子挺了挺,接着扑倒在虎军身上,吓得他尖叫起来。
小牛哥哥!小牛哥哥!
小牛哼了一声,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小牛,你怎么啦!
他们打斗时一直缩在里屋的小船听到虎军的呼声扑了出来,被杀红了眼的大炮一掌打了个趔趄。大炮推开小牛,拽了虎军就要离去。这时回过神来的南瓜和受了伤、忍着剧痛的苦娃死死抱住了大炮。大炮举刀要砍,被从地上爬起的小船一柴块打在手上,刀掉在多多旁边。多多虽然不能动弹,却够机灵,他一个滚子过去,用身体压住了刀子。
站住,都不许动!
随着几声猛喝,高大队、杜所长和十几个警察犹如神兵天降,倏地包抄过来。炽白的手电光中,大炮仿佛困兽,转身就往屋里蹿,说时迟那时快,一旁的高队长使出一招黑虎掏心,大炮轰然倒地。
警察叔叔,快送小牛哥哥去医院啊!
虎军搂着满身血污的小牛哥,失声恸哭。他的哭声穿过浓浓的夜色,飞到废旧木检站旁边的小道上。正领着十几个大人往山坳里跑的小满和梦圆倏地一愣,接着满坑满谷都是小满的呼唤:虎军,我们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