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娃的家在村东头的两棵大枫树旁边,四扇三间的瓦房很是破败,但苦娃奶奶非常勤劳,把这歪斜的破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子四周的空地上栽满了果树,院坪前头的半截残墙上摆了一溜十几个瓦钵,钵子里种着绿油油的葱蒜。屋子后头靠山的地方苦娃奶奶搭了五间猪栏,养了十多头猪。一进他家的院子就嗅到了猪粪的味道,虎军有些不习惯。半天云村数他家条件最好,爷爷奶奶已经有好多年不养猪了。
苦娃,苦娃!
虎军捏着鼻子喊了好几遍,苦娃终于从厅堂里跑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崭新的天蓝色运动衫,半旧的黑色运动裤和一双旧的黑色球鞋,这是苦娃一年中最靓的打扮了,配上他俊秀的五官和高挑的个子,怎么看也是个帅哥。可眼下这帅哥的胸前却系了条暗红色碎黄花的围裙,胳膊上套了两只黑色的袖套,脸颊上横着几道烟灰,看上去超级搞笑。
你在演戏啊?
苦娃是学校的文艺积极分子,会跳会唱还会写,是半天云小学最著名的学生—去年他的一篇文章在市晚报的“新苗”版上发了!还有,他到县里参加过一次小金铃歌咏赛,得了一个三等奖。虎军的奶奶就多次说过,说看苦娃这些秉性就晓得他不是观养和富芳生的。观养和富芳是苦娃爸妈的名字,两口子长得毫不起眼,且都性格内向,属于三锄头敲不出个屁来的闷货,这样的盐碱地哪能种出苦娃这样的俊树来?大家就感叹,说苦娃要是生在大城市就好了,怎么着也能在剧团找一碗饭吃啊。戏子尽管是下九流,也比搞泥卵要好哇!老人们这样感叹着,一边惋惜观养和富芳人太老实,在外头打了十多年的工也没挣到什么钱,自小苦娃就吃不好穿不暖,现在两口子添了三个小老虎一样的三胞胎,这个传闻中买来的苦娃就真的成了被遗忘的人了。好在富芳还时不时会寄点东西来,比如现在苦娃身上穿的新运动衫就是富芳从广州寄来的新年礼物。苦娃这三年只添了这一件新衣服,自然爱惜得不行。
昨天半夜我奶奶又吐又泄的,现在还躺在床上呢。我在给她熬姜汤。苦娃说着抬起手嗅了嗅,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刚喂完猪,有没有闻到猪屎味?这可是我的新衫呐。
苦娃有些心疼自己的新衣裳,同时不无羡慕地瞟了全身簇新的虎军两眼。
咦,虎军,你脸上怎么啦?
苦娃黑亮的眼睛闪过一道惊疑,虎军愤恨地做了个怪脸,说还不是给那个死胖子打的!
你爸会下这么狠的手?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哎!他那么疼你,还舍得打你呀!
苦娃不太相信,虎军也懒得解释,他关心的是那条路有没有挖断。苦娃挠了挠头,支吾着说:
多多睡死了,叫不醒。去喊南瓜时他们家的大黄狗醒了,把我吓得够呛。
你们没去挖?虎军猛地扯住了苦娃的衣襟,苦娃心疼地掰开他的手,小声地说他一个人去挖的。已经在虎军家前面拐弯的那个地方挖了一条浅沟。
虎军一听不高兴了。我给你两包糖是让你去挖猫头雕坳的路面,要挖得车子过不了,可你说话不算数,赶快把糖还给我!说着他向苦娃伸出了一只手。
苦娃有些为难,说他送了半包糖给小满,另外一包给了梦圆和梦美。因为,梦圆的爸爸一早走了,说是他工厂老板的爹昨天死了,要回北方奔丧,让他回广东帮着守别墅,给三倍的工钱。
我不管你给谁了,反正你得还我一包糖。
虎军没心思管别人,他的肚子现在像一口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他恨不得把那些讨厌的人全给煮了!他正要发蛮逼苦娃,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接着招呼也不打,拔腿就往村口跑去。
虎军,你干什么去呀?
苦娃想问问虎军家有没有药给奶奶吃,声音里透着几分焦急。虎军先是没睬他,可跑了几十米后他又踅了回来。
苦娃,我今年得了三千六百块压岁钱,我有钱了!你帮我一个忙,我给你五十块钱。你干不干?
苦娃回头看了看黑洞洞的厅堂,怕奶奶要去粪寮,不敢答应。
虎军急了,他把苦娃拉到断墙边上,小声地说了几句。苦娃的眼睛立即睁得比牛卵还大,连连摇头说不行,他怕年初一做这种事要挨大人的骂。
让他们骂吧,他们可以不理我们,我们为什么要理他们?
虎军说罢抖着脚盯着苦娃,以最后通牒的口吻追问他干还是不干?
苦娃眨巴了一下眼睛,不太好意思地加了三十块钱的价。虎军眼也不眨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鼓鼓的大红包,大红包里尽是百元大钞,苦娃有些惊讶地看着。
虎军,身上有这么多钱你心里会不会很痒?
虎军咧嘴一笑:手更痒,好想去买东西。
他继续翻着,终于从奶奶给他的红包里找出了一张崭新的百元钞。他爽快地递给了苦娃,说多的二十块是给苦娃的鼓励奖。当他听说苦娃没有压岁钱时,又从红包里抽出一张五十块的新票子,大声地说这是他给苦娃的红包。
他本以为苦娃会高兴,谁知苦娃却脸红耳赤地把钱还给了他。
虎军,你是你,我是我,我说了不要就不要。我要过去照顾奶奶了。
也许是从厅堂那儿洇出来的阴影面积太大,猛地融入那方阴影的苦娃显得异常单薄。
虎军忽然想起口袋中还有一块德芙巧克力,忙追上去塞到苦娃冰冷、满是冻疮的手里。那一刻他的心哆嗦起来,因为苦娃的手上尽是血口子,被头发盖着的耳朵也冻裂了,还有,苦娃的脸上挂满了泪珠。
苦娃!虎军心疼地喊道。
苦娃没理他,快步走进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