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去找他爸爸了？
虎军和苦娃、多多、梦圆站在十五婆面前，几乎不敢相信。十五婆坐在昏暗的堂屋里熟练地梳着麻，她是半天云村有名的织布能手。她织的夏布送到墟上能卖好几块钱一斤。听讲日本人和韩国人很喜欢那种硬括括的布。十五婆常年吃斋，人清瘦得很，昏蒙的光线又缩小了她的身形，她坐在那儿看上去跟梦圆差不多高，很难相信她能生下南瓜的大个子爸爸。
是呐，拿了二百五十块钱去看他爸爸了。
十五婆前几天一直在闭关打坐，脑子还没醒过来，她好像不太明白从半天云去省城要坐六七个小时的汽车。因为她说话的表情很轻松，好像南瓜只是到梨花墟打个转而已。
十五婆，他是一个人去的还是跟小满去的呀？
梦圆的老人骨脾气又上来了。他们刚才到菊花婶婶家找小满，菊花婶婶气鼓鼓地说了声不晓得后就不理他们了，后来还是有仁大伯悄悄地告诉他们说，小满早上打破了一个新买的大茶壶，菊花婶婶骂了她，她赌气说要住回自己家里去。
有仁大伯说话时喷出浓浓的酒气，熏得大家掩鼻而逃。他们到了小满家，可那儿铁将军把门。小满脾气倔，以前生了气爱往山上跑，有一次在山上呆了一天，吓得全村人都出去找。他们怕小满又来这一招，所以心里惦记着。
啊，好像是一个人去的。哎呀，不对，好像小满跟他在一起。
十五婆除了念经、吃斋、织布时头脑正常外，其余时候一概迷迷糊糊。
那小满到底去了还是没去？
这回连多多都着急了。他和虎军异口同声地问道。十五婆停下手，仰头想了想，最后回答说记不清了。
那，南瓜这样子一个人走，你放心他？
苦娃不可思议地望着十五婆。一样的米百样的人，和十五婆相比，苦娃的奶奶太麻利、太能干了，她绝不会做出十五婆这样的糊涂事。南瓜才十二岁，省城离半天云村有近千里远，她怎么就放心南瓜一个人去呢？谁知十五婆却笑了起来。
苦娃，我前几天一直住在山上的真君庙里。我求了签的，菩萨说南瓜最近出行有贵人相帮，冇得关系的！
然后十五婆费力地站起来，筛了几杯茶给他们喝。
是柿叶茶，喝了消火。十五婆笑眯眯地道。大家正好口渴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十五婆的眼睛骤然间亮堂起来，她双手合十朝空拜了拜，这才神秘地问他们这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十五婆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很高兴地透露了茶水里头有香灰的秘密。
多多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儿喉咙一阵痒，“噢”的就要往外吐。十五婆表情严肃地伸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多多，不能吐。你会把福气吐没的。
多多只好咽了下去。虎军揭开茶壶盖往里瞧，见茶水底下果真沉了厚厚一层香灰，觉得十五婆真是神经得可以，他一心想早些走。谁知梦圆不但特意多喝了两杯，还向十五婆讨要了一包香灰。她说她妈妈早就讲过山上的香灰很灵。还说她妈妈生梦美前去山上求了签，尼姑给了她一包香灰，她忘了喝，她要是喝了就不会死什么的，比十五婆还神经。
梦圆冰雪聪明，她已经从虎军的眼神里发现了他的不屑，连忙抹了抹嘴，声明自己不是迷信，而是诚心求菩萨保佑。因为她没有妈妈，爸爸也不在家，她是一家之主，不能生病！还说喝了香灰水门门考一百分。这一撺掇，虎军、苦娃和多多真的又喝了一杯香灰水。
十五婆开心极了。她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的洋油桶里抓出做成老蟹形状的炒果仔和炒花生、炒豆子，将每个人的口袋装得满满的。除了织布十五婆做别的事并不麻利，不过做年货她是一把好手。全村就数她做的炒米糖和炒果仔最好吃。细鬼们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她家。
十五婆真糊涂。你们说南瓜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苦娃忧心忡忡。这方面他和梦圆很像。虎军想起自己刚才要跳楼时南瓜和小满在下面朝他招手的样子，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脑袋，肯定地说小满和南瓜一起走了。
那怎么办？
梦圆说着举起自己的手看着。她的左手食指被镰刀割破了，黑色的血渍很刺目。
你要上点红药水。要不你洗碗的时候用塑料袋包着，不然盐水一浸会很痛的。苦娃心细地提醒她。因为他爱生冻疮，手上有很多裂口，他深知那种痛楚。
听讲你有一次痛哭了？
梦圆说着拿起了他的手。他有几个指头的肉裂着，红红的像姜芽。
嗯，劈柴时被柴刀背磕了一下。
虎军听到这里嘶了口气。有时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虽然出生在农村，却一分钱家务不做，更不用说砍柴挑土了，简直比城里的孩子还娇惯。
我们去追南瓜吧。他带着小满肯定跑不快。我们要去保护他们。
虎军对这样的事情比较有兴趣。苦娃看了看爬到头顶上的太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他奶奶还病着，怕她提不动猪潲，言下之意是离不开。梦圆惦着不知哪儿去了的梦美，也不想去。
虎军无可奈何地望着多多。多多昨天因为问爷爷奶奶要钱买MP3和老人家吵了一架，心里正憋得慌，他对虎军的建议很是动心，问题是他身上没有一分钱。虎军拍拍口袋，说有钱，待会儿请他吃饭，多多一听，立马雀跃起来。
虎军，南瓜和小满走了好久了，你不一定追得上的。除非你骑单车去。
苦娃望了望村口前端的南安隘。那条坡又长又弯，汽车爬起来都要喘气，他猜虎军肯定不愿意骑车。谁知虎军却一拍脑袋说好，然后拉着多多跑了。
梦圆，要不你今天帮我一个忙，替我奶奶喂下猪，我也想去找南瓜，好不好？
苦娃想到自己塌了几次活动，心跟猫抓了似的。梦圆像是他肚里的蛔虫，立马答应帮苦娃照顾他奶奶，苦娃朝她挥挥手，猫腰一溜烟地朝前跑去。
虎军、多多，你们等等我！
苦娃的声音惊起了一只麻雀。麻雀扇动着小翅膀，急急地往远处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