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正香,花千骨突然被人拍醒,一个身材精壮的渔夫正举着火把照自己的脸。花千骨迷迷糊糊,又被他弄得晃眼,不禁抱怨地皱了皱眉。
“喂,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躺在这里睡觉?”渔夫看她的样子不禁好笑。
她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道:“大哥,我是邬头村樊离书院的,我从家里跑出来,不知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那渔夫见她生得美,衣着也精致考究,料想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定是偷跑出来玩儿迷路了。邬头村不算远,不过半天脚程,明天送她回家去,她家里人少不得一份重谢,顶得上自己风里雨里辛苦半年。
渔夫心下也打好了如意算盘,道:“海边风大,你睡一宿明天还不病了?跟大哥回家,过一夜明早我送你走。”
花千骨一听正中下怀,兴高采烈地便爬起来跟着他走。没走几步便到一处极为简陋的小破屋子,一共两间草房,连块砖都没有。花千骨又累又乏,顾不得细看,便跟了进去。
渔夫进门便喊:“娃他娘,快去弄点吃的,来客人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从里屋掀了门帘,探出身来。她长得一般,刘海很长遮住了半边脸,皮肤也很粗糙,但声音却十分好听,娇滴滴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端出来一小碟虾米炒海鸭蛋、一条小黄鱼,外加一碗糙米饭。
男人对她大概交代了下,便避嫌去了另一间房睡,屋里只留下她们两个。
花千骨挑三拣四地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女人有点心疼她浪费粮食,又不好多说,只尴尬道:“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我们小地方的东西,肯定是吃不惯了。”
花千骨老老实实道:“不是,我本来就很挑食。你烧得再好,我也吃不多。”
女人站起来收了碗筷,擦桌子时刘海一扬,露出脸颊上一个丑陋的十字疤。
花千骨“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这样不礼貌,忙伸手捂住了嘴。
女人倒不介意,大方笑道:“姑娘可是被我这脸吓坏了?其实也没什么,刚嫁过来那会儿脾气爆,和娃他爹干架,被他画花了脸。不过他自己也没捞着好,少了两根手指头。”
花千骨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对貌似平凡的小夫妻,出手竟都这么凶悍。
“你们为什么打架?你不喜欢大哥为什么还嫁给他呢?”
“喜欢啊,我们从小就一块儿,就是你们读书人说的那个什么梅什么马。”
“青梅竹马!”花千骨终于显摆了一下自己的学问,好不得意。
“对!我们不像你们读书人那么斯文,两口子吵吵打打是常事儿。但那次他实在太过分,不知怎么鬼迷了心窍,迷上了赌钱,还拿着我的嫁妆去赌,全输光了。我那时还怀着老大,眼看要生了,他连房子都拿去卖了,你叫我怎么不火大,操起菜刀就想劈了他!”
“啊,那确实是太过分了!”
“是啊,”女人给花千骨添上一杯热茶,道:“我们狠狠地干了一架!我哭着说这日子没法过了,干脆带着肚里的娃一块儿去死吧!他呢,心里本来就烦,又被我闹得昏了头,脾气上来,拿起鱼叉就把我的脸画了!”
花千骨听得惊心动魄,“后来呢?”
女人笑了,她咽了一口茶,慢慢道:“后来我就生了。他守在屋子外头,听到孩子的啼哭,冲进来抱住我们娘儿俩哭得稀里哗啦,说自己是个蠢蛋,怎么会去赌!他拿起我刚才砍他的菜刀,咔嚓就剁了两根手指下来,说对不起我们娘儿俩,从今往后一定戒赌,早日把房子赎回来,好好过日子!”
“那,再后来呢?”
女人噗嗤一声,懒洋洋地摸了摸自己高耸的肚子,骄傲道:“后来就有了老二、老三,喏,这个已经是老四了。”
“大姐的房子赎回来了吗?”
“赎回来还能住这儿?这破房子,风大点儿就能把屋顶给吹走了,害我每天睡觉都提心吊胆的。”女人无奈地笑了:“不过还能怎么办呢,他这几年起早贪黑,为了这个家也真是很辛苦了。唉,算了吧!”
一句算了,让花千骨若有所思,“大姐是原谅大哥了吗?”
“不原谅怎么办?”女人豪爽大笑:“你这女娃子还真有意思,难道犯一次错还记一辈子啊?”
是啊,犯一次错难道还记一辈子?
过去的,为什么就不让它过去,重新开始呢?
女人瞧着花千骨,打趣道:“你该不是和小相公吵架跑出来的吧?呵呵,你不说我也知道。瞧你的模样,平时也是在心尖尖上被宠惯了的。大姐多句嘴,姑娘要惜福啊!”
花千骨咬着嘴唇,纠结道:“大姐觉得,多大的错才可以被原谅呢?如果真的是很大很严重的呢?”
女人宽厚笑笑:“只要你想,多大的错都能被原谅。你不想,再小的错也能在心里记一辈子。兴许是我们住在海边吧,每天看潮起潮落,心也跟着大了。总觉得日头落下,这一天也跟着结束了,什么伤心啊烦恼啊,都让它一起掉进大海里去得了呗。等明天日头升起,可就再不能生昨天的气了啊!”
第二天一早,渔夫便找了辆送货的板车,把花千骨送回自己村子去。女人拉着花千骨的手到门口,一夜下来,两人已经熟稔,依依惜别:“姑娘路上小心!回去跟你家小相公好好说说,两口子没什么化不开的结。”
花千骨红着脸,用力点点头,便跟着渔夫走了。
女人站在海边,微微颔首。刘海飘起,露出她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螓首蛾眉,翩若惊鸿,哪里还是什么村野妇人,分明竟是紫熏上仙!
夏紫熏望着花千骨远去的背影,伸手拂去耳际碎发,轻叹一声:子画啊子画,为什么你总是不能叫我放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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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千骨一进到镇上,立刻被四五个好事的阿叔阿婶们紧紧包围。他们前后左右架着,像是生怕她再跑了,一路把她送回书院,路上便开始喋喋不休。
“小花啊,怎么才回来啊?你到底跑哪儿去啦?快把你家先生给急得命都没了哟!”
“是啊,小花!快回去看看吧,你家先生从昨天到现在没合过眼啊,挨家挨户的问,还一个人发耿劲爬上后山去找你了呢,谁劝都不听!”
“唉,你也太不懂事了。你知道先生他身子不好,还丢下他一个人跑了。他在后山也不知摔到了哪儿,还好被巡山的寅子爹发现,背回来时候衣服上都是血。唉……这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你这辈子心都不安啊!”
“小花啊,婶也知道,让你个年轻大闺女守着这么个病怏怏的男人是心里不痛快,但先生待你,那可是从小就宠上天了的,婶这辈子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对媳妇儿有这么宝贝的?小花啊,你要惜福,凡事往好了看。他身子虽弱了点,可长得俊不是?别说在咱村,就是放到省城我敢说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多少姑娘眼红你啊,对不?”
“是啊,再说了,你也想想你自己,无父无母的,脑瓜子又笨,还不是靠先生把你从小带大啊,又当相公又当爹的,他容易嘛!咱做人要知足,要晓得知恩图报。小花啊,不是婶说你,可不能负了你家先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