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脑子不太好,所以在回到邬头村以后,她还问了几次村里的人,大家一听她说完,全都愣了愣,然后就哄堂大笑。
老人们知道她傻,说她肯定被人骗了,异口同声把那个作弄她的家伙一直骂到他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好死。白子画在村民们心中口碑极好,大家都可怜他年纪轻轻却身子孱弱,好不容易收了个童养媳,模样虽说俊俏,却又是个智力有问题的。以后成了亲,还不知道是谁来照顾谁呢。
老人们心疼地拉着花千骨的手,很肯定地告诉她,天下所有人都是爹妈生的,她没爹没妈,那就一定是小时候爹妈嫌她智障,不要她了,后来又被师父捡回来养大的。遗弃女婴的事,本来也不稀奇,何况她确实有缺陷。“造”一个人?哈哈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花千骨点点头,越发肯定,坏书生一定是骗了她。她和姐姐是双生姐妹,小时候分别被师父和姐夫捡了去,现在长大了才相认的。
可是,坏书生说的也没错啊。为什么她们一点都没有小时候的印象呢?每一个来书院上学的孩子,都是一点点长高、长大,唯独她,好像一生下来就有这么大了一样。她甚至都记得自己学说话、学走路的时候,就已经没比依依矮多少了。这实在说不通啊……
一晚上,花千骨肚子里的谜团越来越多。本来坏书生说的事情就已经够让她头疼了,现在师父又莫名其妙冤枉自己偷了东西,再加上那个奇怪又可怕的梦……
她本来就不太能想东西,以前在学堂,但凡白子画上课讲得略深一点,她就要打瞌睡。现在脑子里各种谜团,绕来绕去,搅得一团浆糊,害她连饭都没吃完,就困得不行。
师父房里还亮着灯,咳嗽声低低的,却一直没断过。花千骨有点担心,想再去看看,但实在敌不住倦意,打了个哈欠,爬上自己的床。
还是等明天……啊呵……再问师父吧。师父醒了,这就比什么都好。别的,别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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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花千骨翻来覆去,只觉得脑子里有很多破碎的画面,有桃花,有荒漠,还有冷清清的宫殿,梦里的人也不太平,哭啊、笑啊、吵架啊,吵到后面还打了起来,拿着剑互相砍来砍去……
她一觉醒来,觉得脑袋发胀,累得要命。可真去回忆梦里梦到了什么吧,却又一个都说不上来。她嘟着嘴,踢踏着鞋,却找师父。
师父好像已经起来了,不在房里。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不知道是不是又整夜没睡。她心下有些担心,想起昨晚师父那一直隐忍却停不下来的咳嗽,“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她只唤了两声,便听到白子画的声音从学堂那边传了出来。“小骨,师父在这里。”
花千骨一颗心算是安定了下来。她几步快走到讲堂,看到白子画正弯着腰,拿着块布在擦拭桌椅。他的手一直都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放在以前确实是即可执笔,亦可握剑。
“师父还没好,不可以做这个。要多休息。”花千骨不由分说,不许他再动手。
白子画脸色仍是苍白,精神却倒是还好。他笑了笑,透过窗棂的斜斜一缕阳光打在身上,白衣素雅,绝世姿容,恍若画卷中人。
“小骨,这个不累的。”
“师父怎么想起来打扫书院呢?是要准备上课了吗?”
“嗯,”白子画微笑道:“师父昏睡了这么久,都耽误了你们不少功课,得早点补起来才行啊。”
“好,小骨喜欢上课。”她美滋滋道:“能上课说明师父身体好多了,是不是?”
白子画掩唇轻咳,宠溺地望着她,微微颔首。他漆黑如墨的双眸中,眼光温柔如水。尽管从他这里望去,他的小骨根本只是模糊一片。
“哎呀,我都忘了梳头啦!”花千骨突然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叫了起来,随即拉着他撒娇道:“师父,要不今天你帮小骨梳头吧,小骨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弄的,今天师父梳嘛!”
白子画怔了怔,片刻后才抽脱双手,语气淡淡道:“师父手脏,小骨还是回房自己梳吧。”
这句话说得极其勉强,语声淡漠疏离,纵使心智迟钝如花千骨,也听出了其中的不寻常。
她笑容僵在脸上。师父为什么一下子对自己这么冷淡了呢?在极北之北的时候,他们明明已经那么好了呀!好到她几乎认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呀!是啊,他们确实在一起了,他吻过她,还说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难道回来以后都不算数了?
她心中极其委屈,昨晚自己做的那个噩梦,梦里的师父那么无情,没想真的师父竟也对自己如此冷淡。难道师父真的认为自己偷了东西?所以才一下转变了态度,不再喜欢自己了吗?
她眼眶含泪,却倔强地不想被白子画看见。不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焉焉而去。
白子画听她脚步声远去,手一松,这才像失却了依靠般一下坐倒在椅子上,四肢百骸处剧痛一波凶猛过一波,他紧咬牙关却仍止不住浑身轻颤。
小骨,他痛到眼神迷离,毫无聚焦的双眸里,连一丝光亮都没有。别怪师父。师父以后都恐怕无法为你梳头了。你长大了,不能总依靠师父。
他惨淡一笑,师父哪能陪你一辈子?
他在地上慢慢摸索,捡起被丢在地上的那块布。冷汗细细密密地布满额头,他却不觉似的,挣扎着一点点站起,弓着腰,一张桌椅一张桌椅地仔细擦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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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书院便重新热闹了起来。花千骨毕竟孩子心性,这些日子来,她眼里心里只念着白子画能早日醒来,也无暇和伙伴们玩耍,早就憋闷坏了。今日得见久违的同学,大家见了面,说说笑笑,推推搡搡,上午的不愉快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去。
课间,阿正偷偷挨到花千骨旁边,问:“小花,好久没见依依姐了?她是不是嫁人了?”
花千骨摇摇头,“没有啊,依依没嫁人,师父说她回长留了。”
“长留是哪里?”
“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师父的故乡吧。”
阿正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他今年十四岁了,这几个月又长高了不少,比花千骨还还高了半个头。“小花,你什么时候嫁人?”少年有些害羞,“要不,将来嫁给我吧。”
花千骨摇头。
阿正急了,“为什么不嫁?我不嫌你笨,我还每次都帮你写功课。”
花千骨慢吞吞道:“我要嫁给师父的。嫁了你,还怎么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