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异朽阁都张灯结彩,虽然仓促间布置,但喜案、铜镜、龙凤花烛,该少的一样不少,甚至在厅堂里还列着十六只樟木箱,内陈各式嫁资,所有器物披挂红色彩线,二十四套新嫁衣均熏以檀香,箱底铺以金条银元,是为压箱。
东方彧卿身着大红婚服,他本生得斯文俊俏,被红色一衬更显得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他抬眼看见白子画,优雅一笑道:“师父大人到了?恕小婿有失远迎。”
白子画面色苍白,紧抿薄唇道:“你又要搞什么鬼?小骨呢?”
东方彧卿含笑道:“师父看不出来吗?今天是骨头与我大喜的日子啊!这是骨头上一世的夙愿,虽说迟了十几年,但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白子画,你是骨头最敬重的长辈,今天若能为我和骨头证婚,定然蓬荜生辉。”
白子画身形不可察觉地晃了一晃,眼底布满血色,手腕一翻,横霜已然在手,嘶哑道:“东方彧卿,我再说一次,把小骨还给我,否则今天就叫你再入轮回!”
“哈哈哈哈……白子画,你是不是真的记性不好?骨头是心甘情愿嫁给我,上一世她哭着要跟我一起走,凭什么还给你?”
他直视着他,目光中是一股凌冽恨意,“你不过是她师父,还是个与她恩断义绝的师父,凭什么支配她一辈子!”
他一路走,一路把嫁妆一箱箱打开,悠悠道:“你看,你这个师父多不称职,徒儿要出嫁了,也不知道替她准备些嫁妆?还好,我都替她备好了。等一下你留下观礼,喝我们一杯喜酒,也算圆满了是不是?”
东方彧卿的话语似有魔音,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眩晕,令白子画几欲晕去。他努力紧握着手中横霜,剑身轻颤,眼前的喜帐喜轴慢慢凝结成一片红色,像翻腾不息的血海,令他视线模糊,无法视物。
小骨确实是心甘情愿的,她哭着要跟东方彧卿走,他们还有糖宝,一家三口。
原来,她曾经离幸福那么近过。
她还说,她原来什么都有,她有朋友,有爱人,有孩子……但后来她拿她的所有去赌,赌一个白子画,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输得精光!
腥甜涌上咽喉,白子画猝不及防,张口喷涌出一大口鲜血。浓烈的血腥刺激神经,他回过神来,滔天怒意淹没理智,横霜剑出,将满堂的吉庆彩头斩了个七零八落。
爱也好,恨也好,那是他和小骨之间的事,轮不到旁人说三道四!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无耻?他将小骨送到自己身边,一步步将她逼上绝路,把六界都闹得个天崩地裂后,最后再反过来,说要为她报仇?
东方彧卿似乎并不惊愕白子画的暴怒,直到横霜剑最后毫无阻碍地没入他胸口——
他仍在微笑,“白子画,你输了。”
“白子画,你输了。”她凄笑道。
花千骨身着妖艳的红色,睫毛因为妖化纤长迤逦,紫色的双眸里透出无法捉摸的神情,说不出是悲是喜。她的胸口插着白子画的佩剑,当胸没入,直透背出。
天际轰然崩塌!
白子画瞬间空白,他就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他看着花千骨在他面前慢慢倒下来,若不是她最后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他甚至都忘了去抱住她。
怎么会?
怎么会又一次杀了她?
“小骨!小骨!!!”他终于爆发出凄厉的吼声,汹涌滔天的愤怒夹杂着击溃人心的痛苦,像恶魔的利爪将他撕了个粉碎!饶是他硬挺如铁也无法承受,无边的绝望焚烧尽他的理智,一心也只想撕碎这个世界!毁掉这个世界!
死吧!死吧!
小骨不在了,大家都一起死吧!
他又像当年堕仙前那样,绝望地抱着身穿红衣的她,脸上挂着分不清雨水还是泪水,苍白到像个死人。
“小骨,别怕。师父……这就来赔你。”他喃喃道,雨水顺着发丝流到他的睫毛,摇晃了几下,又滴下来。滑过他的面颊,再落到她的身上。
白子画伸手把花千骨环抱起来,他让她背对自己,像每次带她御剑的时候那样。她的身上还插着剑,直没至柄,突然他将她搂紧,余下的长剑便穿身而过。
白子画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继续将唇紧贴在她耳旁呢喃:“我们这就回家了,小骨,师父带你回家。”鲜血在他的腹部狂涌出来,瞬间染红了他白色的衣袍。他与她的血掺在一起,分不清谁与谁。
“东方彧卿,你……你可满意了?”白子画嘴角还挂着血丝,却不再疯癫,语调淡淡道。
四周的场景瞬间突变,喜堂不见了,浑身是血的花千骨也不见了。只有白子画一人,他手里握着横霜,深深插入自己小腹,鲜血顺着白衣滴下,蜿蜒至地面,积成一个小小水洼。
东方彧卿并没有红袍加身,他仍是青丝方巾的书生打扮,温文儒雅。他慢慢地从后堂步入,微笑道:“怎么样尊上,这卜元鼎炼制的幻境还好玩吗?”
白子画冷笑:“除了这种幼稚的把戏,你还……咳咳,还会玩什么?”虽明知是幻境,但那一剑确是实实在在的,他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现下随着鲜血一点点流失,几乎站立不住。只是凭着最后的自尊死命硬挺,不断警告自己必须要撑住,要救出小骨。
“尊上不愧是尊上啊!我以为杀死骨头会是你一辈子的心结,所以才刻意安排了这一场。”东方彧卿面色阴晴不定,嘲讽道:“啧啧啧,没想到你在那种情况下竟然还能如此理智,从容不迫地破出幻境!也许是我把尊上想得太痴情了,其实亲手杀死自己的徒弟,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吧!”
“闭嘴!”白子画一咬牙将横霜剑从腹中抽了出来,顿时血如泉涌。他身子晃了一晃,赶紧扶剑站住,点了几个穴道为自己止了血。
卜元鼎乃十方神器之一,代表“煎熬”与“治愈”,亦正亦邪,可调香可制毒,法术高深者更可用它来炼制幻境,入鼎者被困于幻境之中,沉沦于自己的心魔,无法自控直至做出种种疯狂不堪之举。
如何破卜元鼎的幻境,仙界之人都极少知道,但因为那是夏紫熏的护身神器,所以偏巧白子画是那极少知道的人之一。“亦真亦幻,血祭出关”,其实每个幻境,都与真实世界中有个连结点,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个连结,并以自身鲜血为祭,即可形成血咒,破关而出。不然则永远被关在这个令人心神狂乱的幻境中,不停遭受折磨直至发疯。
先前白子画持横霜怒刺东方彧卿,一下便跌入妖神大战时他用悯生剑杀了花千骨的幻境中。他心知手中之剑便是连结现实与幻境的关键,因此将计就计,以血祭剑,便轻易破了卜元鼎的幻境。
破了鼎,便是现实。幻境中的爱恨烟消云散,唯有受的伤害不可逆转,伤了便是伤了,死了便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