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死前,生劈自己三魂六魄,封印妖力,只为了让所有因妖神出世而死、而受伤的人和事都能回到从前。这其中包含霓漫天、包含轻水,也包含了落十一。唯有糖宝,因为是依附花千骨而生的灵虫,只能随着花千骨的死去而一同长眠。
落十一没有看她,只顾自己说下去:“是千骨杀了我没错,但也是我自己愿意的。她不说,我也要去陪糖宝。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她最怕寂寞的。
我只恨为什么没有早点带她走。她那时提起过,想让我带她离开,我也去求了师父,但师父不同意。
我还是太胆小,早知道不管不顾地私奔就好了。我有勇气陪她死,却没勇气忤逆师父。是我害了她。
漫天,毕竟是我的徒弟。我知她恨千骨和糖宝,却不知她的恨已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她那一剑本来是要刺千骨的,我慢了一步——就一步,糖宝已经扑了上去。”
他淡淡说着,嘴边还挂着微笑,眼中却已有泪光。
“我是个没出息的人,尊上以前就说我太循规蹈矩,若是做掌门的话,恐难当重任。他看人真的很准,呵呵。”他笑:“我管不好自己的徒弟,也护不了自己的爱人。”
“十一。”幽若轻轻抱抱他,“糖宝得你倾心相爱,有生之年,都是快活的。”
“谢谢你,幽若。”落十一站起来,拭了拭眼角泪水,复又微笑道:“你看,我让糖宝住在这里,你说她会喜欢么?”他指了指四周,“这是我花了一个月时间重新辟出来的,有水潭、假山、还有藤蔓……糖宝一直说想要一个这样的秋千,漂亮吧?”
他的声音有点低了下去,像是说给自己听:“她总想让我们四个住在一起。我和她,还有尊上和千骨,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离开娘亲,也能和我在一起。”
“十一,”幽若看他喃喃自语的样子,不禁担心:“振作起来吧。糖宝一定也不想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别担心,我没事。”落十一宽慰地笑笑:“师父已经为竹染伤透了心,我怎么能再让他失望?我只是一直没人说,所以今天就忍不住太罗嗦了。”
他一直都那么温和,像午后洒在庭院里的暖暖的光。没什么压迫,也不产生距离。发生了那么多事,他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甚至都没有去怪谁恨谁,只是默默地造了这个小花园,每天来这里陪她坐一坐。
这样的人,才配得起糖宝那样单纯可爱的女子吧。
很少有人来关注他的悲伤,大家以为他不过丢了一条虫子,就连疼爱他的摩严,也只顾着白子画和竹染,并没有放更多的精力在他身上。他仍是没有怨尤,他只要有这方小小的天地,和她相守,就够了。
“幽若,照顾好尊上。”他抬起头微笑,眼神清澈明亮:“长留不能没有他。”
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白子画在雾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没来过这个地方,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异常熟悉。“小骨!小骨!”他一声声唤她。她应该就在这里,雾气中隐隐闻得到她身上所散发的异香。不似云宫中那样浓烈馥郁,乖巧雅致,暗香沁人,倒像刚入长留时,她在夏紫薰的课上常常喜欢炼制的那种。
“小骨,快出来。别离开师父!”白子画已经走到了浓雾的中心,这里并不大,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天也没有地,不知道是个什么所在。
花千骨仍是没有回应,倒是远处传来幽幽琴声。“晴川落日初低,惆怅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独恨长沙谪去,江潭春草萋萋。”
一波音起,如歌如诉。瑶池初见,白子画足踏清风而来,对掉落杯盏中的她展颜一笑,从此心与落英坠琼觞。
二波音叠,悠悠岁月。绝情殿相伴七年,他俯瞰千山暮雪,她则孺慕他的出尘背影,一朝一夕自难忘。
三波音转,正气浩荡。他淳淳教导,她一日千里。识礼乐,博见闻,斩群魔,战群妖,双剑合璧羡煞旁人。
四波音折,如天籁。极北之地,他危在旦夕,她背着他艰难前行,步步绽开红莲,茫茫雪海,不离不弃。
五波音荡,琴声哀鸣。生死劫,终无可破。上慈下孝,草草收场。只求他能安好,纵有千番苦楚,万般磨难,她甘愿一人承担……
这是花千骨最后一次为他弹奏的《谪仙怨》,琴声哀婉凄绝,仿佛声声在耳。白子画怎听不出来,这正是她亲手所奏,这世上,只有他的小骨能将《谪仙怨》奏得这般催人心弦。
“小骨!小骨!”白子画心急如焚,在雾霭中奔走,大声呼唤。他脚步凌乱,几次摔倒在地,却感觉不到痛似的立即站起来继续疾奔。
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小骨。他终于走不动了,停下来一阵阵低咳。这地方不大,来来回回也没有其他岔路。是小骨不想见他吗?因为对他恨透了,也失望透了吧。那一百零一剑,十七根销魂钉,被绝情池水毁容,被驱逐蛮荒,爱她的人一个又接一个的离开……她是该恨他,只怕恨得还不够。她那么一心一意地爱他、努力地相信他,最后的最后,他却放弃了。
琴声仍在继续,如泣如诉。白子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向来是沉着坚忍的性子,谋无遗策,否则也不会稳坐六界至尊的位子。只是事关花千骨,才关心则乱。他深吸一口气,积了积力。琴声萦绕在耳边,小骨应该就在附近。
他低低道:“小骨,出来见见师父好吗?师父……师父很想你。”言未尽,语声哽咽。
“师父,你还好吗?”不闻人语,唯有琴声幽幽。但白子画却蓦地听懂了。
这琴音里似蕴含无限深情,像是无数次曾经发生过的那样,绝情殿上,清晨他推开门,就看到他的小骨在桃花丛中练剑,她的肌肤娇嫩,白皙中透着粉红,他甚至看得到她双髻边的细密发丝,和额上一颗颗晶莹小巧的汗珠。
“小骨,是我。你在哪里?”白子画语声轻颤,四处张望找寻。
“师父,别找了。你看不见我的。”琴声凄凄道。
“小骨,是师父错了。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才可以……”他顿了顿,发现竟说不出自己到底想怎样。救她么?那复生以后妖神之力怎么办?再次封印,只怕他已没有这个能力了。可若不封印,难道再把她囚禁去什么地方,永生永世地陪着她?她还肯吗?还像以前那样甘愿被他禁锢吗?
他缓缓道:“小骨,要怎么样……师父才可以和你在一起?”